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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葬礼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4月02日        版次:EA06    作者:黄婧筠

现代社会的火化是一种程序,但乡土社会的入土是一种仪式。我不知是幸是悲,曾参与过这样一场仅给我留下模糊记忆的仪式。那是在湖南洞庭湖的家乡,入土的是我爷爷。

记忆始于火车的奔波。噩耗已至,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的亲属。这是一个必须请的假。不论年龄性别,所有亲属都必须到场,哪怕是还未断奶的婴儿,也得由大人抱过来。毕竟,入土之事不得马虎。只有当所有人到齐,入土仪式才进入准备阶段。  

在我的家乡,香火店的生意一年到头不会冷清,店铺里每天都得备好新制的黄纸和香烛。乡里扫墓之人不断,入土之人时有。在喑喑哑哑如泣如诉的唢呐哀吟与鼓镲抽噎中,一张张黄纸钱被投入炉火,呼哧呼哧烧了一阵,又化为一只只通身闪着焰光的碎翅蝴蝶从炉火中飞出,盘旋腾跃,在燃烧着分割了夜色的那道光柱之中,一路飞往星穹。记得那是在一个有篷却挡不住整个夜空的大院子,要守一整晚的灵。

依我那时的年纪,当然守不了多久。哀乐阵阵,四处都是贴上悼词的花圈,繁花盖不住刺眼的白。乐手们绕着忽明忽暗的火炉,嘴里念念有词;周围的亲戚低声呜咽一会,忽地又号啕大哭起来;与我同龄的都有些乏了,在这压抑且烟呛着的氛围之中昏昏欲睡。

破晓,是出发上山的信号。院内土台子上,红了眼圈的人依次上台,约莫是讲了爷爷的故事,浓郁的乡音在院子里回荡。在这种最为哀痛的时候,只有用最没有隔阂的语言,也是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带着故乡温度的语言,才得以抒发心中感伤。

在新生太阳的照耀下,沉重的棺材被抬上了卡车。我松弛了下蹲了一晚早已麻木的双腿,跌撞着跟随送行的人群爬上山路。沉甸的卡车在身后缓缓地开上了坡。亲属们头系白色孝布,每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卡车。要是发现卡车与人群的间距有些远了,大人们就会拉住只顾着走山路的孩子,一齐跪在地上,朝着卡车开来的方向,等待车上运载的这个即将入土的灵魂,跟上为他送行的人群的步伐。走一阵,等一阵;走一阵,等一阵……直到送行人都到达了目的地,车也颠簸上了最后一道坡,棺材便被抬下来,准备走入最后的归宿——泥土。

爷爷的亲儿子们负责掘开了土地,坑挖好后,又扛来了洁白新刻的石墓碑。墓碑稳稳地立在了土中,枕着坑的上沿,预示着人生的终点站就在这里。棺材入土,一锹一铲,爷爷耕种了大半辈子的泥土,一点一点地撒在他的棺上,先聚成一层薄被,再渐渐加厚,为这位种过地又当过兵的乡下老人,送来泥土的温暖。沉睡在伴己一生的土中,生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仪式才能够迎来收尾。

土堆压实已成墓。墓前的香火不断,纸钱又开始呼哧呼哧地燃烧飞升,弥漫的烟气呛人,落在眼周火辣辣地刺痛着的烟灰,让我迷了眼酸了鼻,参与进了这最后一场恸哭。

现在我的家乡渐渐有了城镇的模样。每当返乡团聚之时,看着众亲们光彩鲜丽地活着,听着大伙儿欢喜地拉着家常,在热乎饭菜的香雾萦绕之中,我又会迷迷糊糊地想起,那场庄严肃穆的仪式上,那些烟雾缭绕中的哀思。追思犹在,纪念着那些逝去的灵魂;血脉永存,延续着亲情的纽带。

□黄婧筠/广大附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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