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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阿嫲叫”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4月02日        版次:EA06    作者:林惠聪

多年前已过世的舅舅,在我记忆中,总是和“阿嫲叫”联系在一起。

我11岁那年,舅舅第一次到惠州出差,在我们家住了几天。他出门办事总喜欢把我带上,遇到熟人就用他浓重潮汕口音的普通话向人介绍:“我外甥……我外甥……”于是大家都盯着我看。

我非常羞怯和讨厌这样的“展览”,但很快就得到了补偿。我们家住在桥东的东坡亭,舅舅办事要到桥西,第一次经过水东街,舅舅竟给我买了两个“阿嫲叫”。我高兴得……简直快要晕过去了!舅舅立马成为世界上最可亲可爱的人。

“阿嫲叫”是惠州著名风味小吃,一种油炸食品。“阿嫲叫”外表是一层经过调味的面粉浆,里面包裹着萝卜丝、虾米、肉粒等馅料,用油炸得金黄酥脆,外香内甜。当你一口咬碎香脆的表皮,鲜甜的汁液在口腔里一下子喷射而出,一种幸福感立刻就会弥漫全身。在我童年的眼里,“阿嫲叫”是全天下最好的美味,还有什么比“阿嫲叫”更好吃的东西呢?

每当夜幕降临,水东街退去白日的喧嚣,就会有许多摊档架起油锅,一边制作一边售卖“阿嫲叫”。但我却从不敢正眼去看那些摊档,因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除了过年拿到“利是”,我是没有能力去品尝“阿嫲叫”的。舅舅的关爱让我燃起了欲望,此后我的生活就多了一项内容:盼望舅舅的到来。

足足一年以后,舅舅才再次来到惠州。舅舅还是一样带着我出门办事,但不知何故却再也不买“阿嫲叫”了,这让我伤心欲绝。

那天晚上,我和舅舅走下东新桥进入水东街的水东西路,远远地就望见航道局客运站大楼门口的那档“阿嫲叫”。夜晚的水东西路非常冷清,“阿嫲叫”油锅下摇曳的火光就显得特别刺眼。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冒汗,但很快我们就从“阿嫲叫”的摊档跟前走了过去,舅舅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我却没有气馁,知道水东街还有很多摊档售卖“阿嫲叫”,满怀希望令我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

水东西路只有短短的几十米,很快来到包公巷。

包公巷虽然叫“巷”却是大街,是连接水东东路的十字路口,多的是“阿嫲叫”摊档。我紧张地来回瞪着那些“阿嫲叫”,并故意放慢脚步,但舅舅始终目不斜视,拉着我的手大步穿过包公巷。一步一步远离包公巷,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坠。

包公巷的喧闹声渐渐远去。水东东路的店铺早已打烊,寂静冷清,只有我俩的脚步声在回荡。但我并未彻底死心,我知道在水东街的尽头,叫西门口的地方还有一档“阿嫲叫”,舅舅也许……  

走到西门口的时候,我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看到“阿嫲叫”我就止不住地往回咽口水。但最后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舅舅完全无视“阿嫲叫”的存在,冷酷地大步走了过去。

我顿时觉得天也快要塌了!

走过西门口就进入惠新西街,惠新西街其实只是一条小巷子。水东街的地名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大街十字路口却叫巷,而巷子却叫街。我一个小孩子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名称的怪异,只是知道进入了惠新西街就再也没有“阿嫲叫”了。

昏暗狭窄的惠新西街空无一人,石头砖块铺成的路面坑洼不平。我低着头故意用脚拖行,发出“嚓嚓”的响声,一路踉踉跄跄,像是希望自己摔倒。我感到血液在往头上涌,舅舅却从不转头看我,只顾着默默地走路。而我则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才抬起头来,满怀怨恨地瞪了舅舅一眼,往日那么可亲的舅舅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面目可憎?

□林惠聪 广东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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