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中的高明有轨电车。
映着落日的余晖，一辆白绿相间的电车从高架桥下的车站缓缓探出身子，载上三三两两的乘客，驶过楼房、工厂、农田、商场，和一座又一座空空的站台。这是佛山市高明区有轨电车如今的光景，这条全长6.5公里的线路，它兀自地行走着，没有招来路旁行人一点多余的目光。
回首过往，它曾是万众瞩目的焦点。2019年12月30日，“全球首条商业运营氢能源有轨电车”在佛山市高明区正式开通，各界人士汇聚现场，多家媒体竞相报道，一时风光无限。据相关数据统计，开通运营几天后的2020年元旦，其客流量接近1万人次。
作为土生土长的高明人，李小姐对此感同身受：“那时候我们听说高明也有有轨电车了，觉得非常新鲜，就立马去乘坐体验，特别期待它能让出行更加方便。”
然而，时过境迁。问起现在的情况，李小姐反倒有些无从说起：“因为对我来说并不方便，已经很久没有再坐过了，身边也很少人会去坐。”“如果路线再长一点，运营再好一点，或许会对高明发展有更多帮助吧。”一对在高明工作多年的夫妇补充道。全程20分钟，运行三年有余。这短短三年间，高明有轨电车从风光到落寞，它经历了什么？运营滑坡的原因和痛点在哪？未来又将何去何从？为此，南都记者展开了系列调查，尝试解答市民疑问，并为高明有轨电车的运营探寻出路。
2013年11月
制造基地签约落户高明
2017年2月27日
动工
2019年7月26日
列车上轨、公布票价和运营时间
2019年11月1日
试运行
2019年12月30日
开通运营
2020年1月26日
首列车发班时间推迟，发车间隔延长
2020年1月26日
因疫情防控，暂停运营
2020年5月28日
恢复运营
2022年10月
官方回复市民提问，发车间隔调整，发车间隔调整为50分钟
2023年1月1日
运营时间和发车间隔调整。工作日7：00-8：00，17：00-18：00，节假日7：00-9：00，17：00-19：00，始发站为智湖站，行车间隔约为1小时
2023年1月1日
运营权由佛山地铁公司旗下运营公司移交至高明现代轨道交通建设投资有限公司，时速19公里
前世今生
规划线路曾重大变更
上线比预期迟到两年
高明地处佛山市西部，珠三角西翼，2022年GDP刚刚突破千亿大关。这个成绩，使得高明在每年的“中国综合实力百强区”榜单上从未缺席，且在去年排名上升至第40位；但放在高手如林的佛山却显得存在感不足。然而，高明却做出了一件引领全市乃至全球的大事：试水世界首列商用氢能源有轨电车，这也成了当年高明人最引以为傲的事。
或许是不甘人后的自励，也许是弯道超车的雄心，高明对有轨电车的布局在多年前就已展开。
2013年，南车青岛四方有限公司与佛山市铁投集团公司、高明高建公司正式签约，三方共同出资5亿元组建佛山南车轨道车辆有限公司；2015年，高明有轨电车示范线的前期工作启动；6月，线路出现大幅更改，中心城区范围内的线路长度大幅缩短；2017年2月，项目开工建设；2019年12月30日，万众期待的高明有轨电车正式运行。
回顾高明有轨电车的诞生，不难发现其曾被寄予厚望，但孕育过程也充满艰难与妥协。由于高明有轨电车设计全为地面线，与其他车辆共享路权，为避免列车行进对中心城区的城市交通产生影响，规划线路图曾在2015年发生重大变更，改“高明汽车站至体育中心站”为“沧江路至智湖站”，如此一来，有轨电车连接新老城区的作用大打折扣，为后来的客流量骤减埋下伏笔。
除此之外，公开信息显示，该工程原本力争在2015年11月开工，计划2017年建设完成，但因为种种原因，2017年2月才得以动工，2019年底正式上线，比最初预期迟到两年。
是否高明
串联内外交通遇尴尬
推动产业效果待总结
放眼广东乃至全国，像高明一样具有一定经济体量和发展区位的城市不在少数，那“敢于吃螃蟹”的为什么会是高明？当战略遇到需求，只要再点一个火星，便燃起了高明建设有轨电车的干柴烈火。
奔驰的有轨电车，载着高明改善交通区位的渴求。作为公共交通运输工具，有轨电车的初始意义之一在于密切高明荷城老城区与西江产业新城之间的联系，带动新旧城区的客流运转；高明有轨电车荷城站在建设之初就规划接入佛山地铁2号线，希望通过轨道交通更好地融入佛山主城区。
只是三年过去后，每日百人的客流量和还静静躺在规划图纸中的地铁2号线二期，以及几乎不再被公开提及的高明有轨电车二期工程，让最初的愿景变得模糊。
高明富荷路中轴上破土而出的铁轨，还延伸着高明对氢能产业的追逐。“世界氢能看中国，中国氢能看佛山”。佛山在氢能的研发应用上已走在世界前列，高明早在十年前就在赶布局氢能产业的东风。
回溯至2013年11月，“高明区氢能源有轨电车示范线项目”是佛山南车现代有轨电车车辆制造基地（即现在的佛山中车）签约落户高明后收到的两大订单之一，高明政府与当时的南车青岛四方一拍即合，投资8亿多元，用有轨电车项目为两者间的“友情”助燃了一把火。此后，《佛山市高明区氢能源产业发展规划（2019年-2030年）》中提到，要“依托中车四方现代有轨电车车辆制造基地，加快推进氢能源有轨电车产业化及规模化应用。”
毋庸置疑，有轨电车和佛山中车制造基地始终承载着高明发展先进装备制造业和打造“西江氢城”上的愿景。相关报道显示，佛山中车四方公司在2023年初已初步形成年生产现代有轨电车300辆或地铁150辆的产能。据相关知情人士透露，基地生产出来的列车，也会在高明氢能有轨电车的线路上进行试验运行。但记者实地走访发现，中车基地内就附有1公里长测试轨道，工作人员也证实了并不需要使用高明有轨电车线路进行试验运行。
而随着高明有轨电车的载客量一再滑坡，该线路对产业的示范和带动作用也随之逐步减弱。
正如有轨电车所穿行的“富荷大道”的名字寓意，高明希冀通过建设有轨电车来串联内外交通，推动产业链发展，但此举是否收到了效果？有轨电车线路如今真正发挥了多大的价值？这些问题还有待相关部门思考和回应。
它还好吗
客流小班次少车速慢
年财政预算支出上亿
有轨电车的运营现状如何？南都记者进行了为期一周的亲身体验和实地探访。在采访市民的过程中，“不知道”“没坐过”是听到最多的回答。于公众而言，每天最多只开6趟的有轨电车已与他们的出行和生活基本脱离，马路中间跑来跑去的有轨电车带来的更多是展示意义，而非实用价值。客流小、班次少、运营时间短、车速慢等问题更是在各大网络平台成为网民吐槽的热点。
根据高明区交通运输局发布的官方数据，2020年高明有轨电车的全年运营客流量为27.53万次，日均客流量为1101人次；2021年，日均客流量为578人次，2022年以后的数据则未予公布。
2023年3月13-19日，南都记者乘坐有轨电车进行多次实测，结果显示包含上下客的单程客流量总计最多仅16人，最少一趟全程除记者外仅有2人乘坐。如今，市民们也没有太多机会能够见到它，2023年1月1日起，高明有轨电车已调整为工作日每天仅运营四班（按智湖站-沧江路站-智湖站为一班），周末运营六班，每趟间隔时长达1小时。
荒凉地显得落寞，闹市处显得突兀。不被大众认可的高明有轨电车，如今陷入了“尴尬”境地。
对于运营公司而言，高明有轨电车的运营更像是一场“倔强的硬撑”。有轨电车给高明带来了什么？持续运营所产生的社会效应和经济效益与投入相比是否划算？这笔账似乎并不是那么经得起推敲。
公开资料显示，高明有轨电车首期项目总投资8.38亿元；运营至今，财政预算支出已达3.78亿元，2021年-2022年，每年预算支出均为1亿元，分别占高明区交通运输局全年支出预算比重的49.77%和43.27%；2023年财政支出预算更是进一步提升至1.45亿元，占据高明区交通运输局全年支出预算比重的72.02%。
收益方面，即便是载客数相对较高的2020年，其全年票款收入也仅为约55万元，广告投放单块价格每季千余元，若项目沿线全部30多个广告灯箱都能顺利出租，则全年收益约为20多万元，面对以亿为单位的财政支出同样杯水车薪。
驶向何处
调整以观光旅游为主导
免费搭乘模式仍未实现
作为一种肇始于19世纪、源于国外的地面交通工具，有轨电车近些年来在国内许多城市出现了“复兴”态势，上海、南京、嘉兴、淮安、珠海等几十座城市都先后开通运营了有轨电车线路。
相较于地铁动辄每公里5亿元以上的造价，有轨电车每公里1-2亿元的成本显得“经济实惠”。有轨电车行驶起来虽然平稳，但盲目建设却容易屡生波折。以广东珠海为例，其2017年建成，2021年停运，2021年召开听证会15：1支持拆除，仅仅运营了3年多。造成该后果的直接原因是载客量过低，社会效益不足，间接原因则是线路规划不够科学、占用路权、故障率高等。
不过，在大多数具有经济实力的一二线城市，如上海松江、深圳龙华、广州海珠、江苏南京等，有轨电车则充分融入地铁轨道交通网，发挥了一定的交通补充和旅游观光等积极作用，处于较为稳定的持续运营状态。
相较于以上城市，高明的经济体量更小，有轨电车所经过的路段多为待建设区，公共服务和旅游观光作用不明显，对沿线产业开发的拉动作用也较弱，运营时长一减再减，在高明人心中的存在感也越来越低。
高明有轨电车将开往何处？
可以看到，高明各界人士对有轨电车的未来依旧保持关注，政府近些年也进行了战略调整。2020年10月，高明区发改局在答复政协相关提案时提到，将明确现代有轨电车以观光旅游为主导功能，兼顾本地人口的日常通勤，并结合区内旅游线路，将氢能有轨电车作为旅游项目观光景点之一，探索采用免费搭乘等模式，以期进一步增加现代有轨电车的客流。
但回归到现实，该设想至今并未落地。南都记者了解到，2023年1月1日起，高明有轨电车的运营权已由佛山地铁公司旗下运营公司移交至高明现代轨道交通建设投资有限公司，纳入市级统筹的期望至今空悬。
高明有轨电车在十年前孕育上马，它曾经提振了高明经济社会发展的信心，曾经引爆过话题热议，曾经刷新了高明的区域形象，也曾经助推当地氢能源产业起步……但一切终究挡不住现实的骨感和理想的幻灭。
对于市民来说，有人吐槽它，有人无视它，也有人在期待二期建设，但只要天色渐暗，铁轨就静静地卧在草丛中，一点也看不出存在的痕迹。
高明有轨电车，路还有多长，将驶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