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广州市教育局联合南方都市报社、N视频共同开展的“好家风”短视频及征文大赛结果正式出炉,学生投稿文字+视频总量超过1万篇,30个孩子成为征文一等奖获得者,从本周起南都非虚构写作专栏将陆续刊登这些优秀的获奖作品。
◎作者:陈炫琪 黄冈中学广州学校高中部
◎指导老师:胡爽
大风从东刮到西,列车从南驶向北。我透过车窗往外望,小村追逐着集镇,山川追赶着农田。烟雨霏霏,淅淅沥沥,在我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揭不开、拨不散的薄雾。
车上安静,第一排的大爷头上盖着个草帽,发出轻微的呼声,右边的妇女哄着小孩,眼神示意他不要吵闹,后面的小伙子把手机举过头顶,对着屏幕不知道在和谁打招呼,偶尔有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过,车轮的吱呀声从很远的地方响起,又消失在很远的地方。母亲眯着眼在身边小憩,最近她一直为重病的外婆来回奔波,难得睡一次觉,也总是满身大汗地突然惊醒,我不忍心打搅她,别过头去,看车窗外流动的风景。
光戛然而止,信号也降到了半格,我心一悸,许是进入了隧道。伴着列车轰轰的低鸣,黑暗仿佛持续了很久,直到满目光芒冲出,逃窜到我的眼中,把我带到一个白色的世界,我看到母亲在水果店里买了好几个榴莲,拎着大包小包,走走停停,在挤车的人流中站不稳脚跟,都仍要护着怀里的水果,生怕它磕了碰了,我看到母亲的榴莲过安检被拒绝,她便又在车站外四处找水果店,把榴莲切在一小盒里,再拖着行李箱小跑着进站,直到坐到了座位上,确认榴莲完好无损的时候,才闲下来理会她被汗浸湿了的额头,被袋子磨红了的手掌,“我妈妈很喜欢吃榴莲,可是村里却很少卖,每次看到榴莲,我都会想起跟妈妈坐在门口吹风的那些日子,都会想到妈妈。”母亲曾饱含泪水这么跟我说。
“D113号列车即将进站,请到站的乘客准备下车。”巨大的铁兽放缓步伐,站台上的人影变得清晰。远处有依依不舍为父亲送行的一家人,突然刮起一阵风,我揉了揉眼睛,看到外婆瘦小的身影一直跟着母亲到了车站,母亲无奈地对她说,“快回去吧,妈,”外婆执意不听,硬是把她种的韭菜和花生塞到母亲手里,倔强地在她陌生的车站里,守着母亲的列车,直到列车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无边的尽头,直到她戴上老花镜、踮起脚都找不到一点列车尾巴的踪迹,才一个人落寞地离开了车站,车站边的灯,把外婆的身影拉成长长的一条线,然后又变得很短,很短。
摇摇晃晃了不知道多久,我跟母亲下了车,我们走过熟悉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口,我们循着雨后农村薄荷叶的清香,踏过泥泞的青石桥,兜兜转转,到了老宅前,母亲打开了大门,径直走向外婆的房间,母亲接了一盆温水,帮外婆换洗,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着外婆的身子。她嘴里一边念着“妈妈,妈妈”,一边抚着外婆的脊背。我伏在床前,唤着她,外婆神志有点不太清楚,仍要断断续续地应我,“乖宝宝,要好好努力。”我看着瘦成了一张纸仍要疼我爱我关心我的外婆,早已建设好的心里防线突然崩塌,伤心的洪流溢到我的喉咙里,又酸又苦。
晚上我跟母亲并肩躺在床上,过了很久,她突然说,“那些孤儿真的好可怜,以后碰到他们要好好对待。”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母亲是在对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我被这句话触动,又不敢动,眼里的泪水再也关不住,一滴一滴地滚落,随着枕头向四处扩散。她们即使已经遍体鳞伤,满目疮痍,自顾且不暇,却仍想着为别人铺一段路,撑一把伞。外婆从没教过母亲要孝顺,要懂得感恩,却好像什么都说尽了,母亲从没拿着棍棒逼我要懂得爱,要有一颗善良的心,它却好像实实在在地渗入我的每一寸肌肤里,每一滴血液中,我一边哭,一边自顾自地想着。
乡村的夏夜没有空调,蛙声一片,蝉鸣四起,门敞开着,只有风扇摇头晃脑地守着门。给了晚风悄悄溜进来的机会,她携着满身的白月光,轻轻地拂过了外婆,拂过了母亲,吹干了被我的眼泪浸湿的枕头。
列车回程,临行时掀起了一阵大风,我下意识地把母亲护在身后,看着母亲惊异的表情,恍惚间我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家风不在白纸黑字的祖训里,不在苦口婆心的训诫里,而在一代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在不曾停歇的血脉中流淌,传承。家风是对彼此,对他人,对社会的那一份质朴而纯真的爱,家风它不言语,默默地指引夜行的子子辈辈,告诉他们该怎样做一个人,做一个无愧于己的人。
时代滚滚向前,列车奔驰不息,家风代代延续,我曾遗憾,史书上短短的一句话,穷尽了多少人的一生,埋没了多少人的惦念,我曾叹息,又有多少人在时间的列车里来来去去,走走停停,最后竟不见了踪影。
而如今我找到了他们,原来他们从来不在史书里,不在文字中,更不是消失了,而是化成了一阵风,吹向了九州大地,吹向了五湖四海,不动声色,毫无保留地,把我们吹向了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