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景宏盛公司提供的一处样板房。
轻钢别墅的广告曾在短视频平台上非常火爆。 视频截图
“两座房修建起来只要20万元，哪还有这样的好事？”来自甘肃的老原后来承认，他是被对方的种种口头承诺迷惑住了。宣传画册精致、公司厂房热闹、经理信誓旦旦，使得老原签下了关于轻钢别墅的代理合同。
借着相关部门对装配式建筑的政策推广，近些年一些公司盯上了轻钢别墅的生意。公司在网上发布诱人信息，吸引客户到公司考察。外观靓丽、性能优秀、安装简单……岂不心动？
不仅可以在老家盖别墅，还能成为区域代理，签下金额不小的合同，美好广阔的前景就似乎近在咫尺。谁能想到，别墅没建完，工作人员已“消失”，再找公司协商退款，发现已人去楼空。
老原为两年前那份26万元的合同感到懊恼，从去年到现在他想了各种途径，试图退款却没有成功。和老原一样，遭遇“轻钢别墅”代理套路的还有不少。老李签合同代理湖南永州区域，交了40万元，别墅连个影都没见着。据他们组建微信群的不完全统计，几十人总共损失至少四五百万元。这些人来自福建、云南、广西、湖南、湖北、河南等地，签合同时间集中在2019和2020年。
短视频推广，以“优势优惠”吸引
老原和瑞景宏盛(广东)环保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瑞景宏盛”)签订合同是在2019年9月。此前，他并没有接触过“轻钢别墅”的概念。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短视频平台刷到推广信息，称厂家低价建房、还送装修，十几万起能建别墅，很快拎包入住。
老原产生了兴趣，因为家里的孩子刚毕业工作，以前的房子有点落伍，想做个改善；此外，相比砖混结构，轻钢的价格要便宜一些。于是，当时在深圳打工的老原来到瑞景宏盛公司所在地清远。“对方讲得特别好，什么发展趋势、有政策支持，做代理有远大前景。”老原还被承诺报销各项费用、装修之后配家具电脑，有政策补贴等等。
“如果合作代理交26.8万元，就帮我盖500平方的样板房，拎包入住那种。”面对公司的描绘，老原很快签约合同，成为甘肃某区域代理。当然，他首先在乎的是快点建起那套别墅。
另据老原描述，瑞景宏盛的销售经理当时还表示，由于老原的别墅选址在公路边，因此可以给他店面补贴、市场补贴等，“说我运气好，公司正想在西北拓展市场”老原说：“当时跟我说，什么都不用我管，包括考察费用、物流费用等。”
承诺两个月可入住，之后就“玩消失”
老原告诉南都记者，截至目前实际上已经花费40多万元，但房子也没完全修好。
老原称，签合同的当天他就交了10万元，后来瑞景宏盛一直催着补交钱款，“再不交公司就不给建”。无奈之下，他东拼西凑补交了。
老原称，公司给他提供过建筑材料，比如轻钢架子、墙板。南都记者拿到的材料清单显示，包括结构龙骨、外内墙结构等部分。然而，瑞景宏盛当初曾承诺给他3名人员现场指导，40天左右修建，两个月可入住。“结果后来只派了一人，呆了一个多月，这个人说是公司外包人员，说是‘指导员’。”房子达到不漏雨的程度后，此人离开。
“之后，公司态度逐渐怠慢。”老原说，门窗、水电等都是他自己搞的，承诺给报销也没有下文。2年下来，老原还因建房欠了别人的钱。老原向南都记者展示视频，他的别墅外部结构基本完善，内部装修还未完成。
与老原类似，“代理”湖南永州市的老李，交了“合同进货定金”40万元。他签合同的时间是2020年3月，算是比较晚的一批。老李称，当初交钱之后，公司承诺加紧材料生产，结果过了三个月一直没消息，对方只做了一张设计图。他要求退款，对方满口答应，但无实际行动。再后来，根本联系不上。
来自湖南的刘女士，在2020年3月底签了一份“区域申请表”。申请表称，刘女士自愿向瑞景宏盛申请保留区域代理商名额，缴纳3万元预留名额定金。她到清远考察时，也遇到公司做优惠促销，宣称当天交一定数目的金额，冰箱、空调、电脑随便送。刘女士称，“后来什么都没有”。
不过，刘女士并没有签正式代理合同。今年她再次联系公司，“经理让货到马上付全款，我觉得不对劲，付了全款你不给我装修，岂不成了废铁？”想到此，刘女士要求退款，对方和她写了退款协议。但此后，刘女士打电话、发信息，再无回应。
此外，来自福建的王先生在2019年交了5万元。他对南都记者表示，从2020年7、8月份开始，该公司基本不再营业，现在更找不到负责人。“不管按他承诺的还是清单上的，公司都至少应该退给我十几万。”老原表示，经过各种努力，今年上半年他和瑞景宏盛公司人员在辖区派出所进行过协商，但没有成功。
06-07版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马辉
风险
隐含规避口头承诺义务
南都记者采访中，得知多名“代理者”的遭遇都出现了同样的疑点：口头承诺和实际合同的差异。老原表示，瑞景宏盛的销售经理口头承诺的物流费用，没有体现在合同里，后面都是他自己掏的钱。
南都记者查阅双方的代理合同发现，老原向瑞景宏盛支付的进货定金26万多元，是老原取得区域销售授权的“要约条件”。合同规定，“甲方(瑞景宏盛)需按出厂价向乙方(老原)免费赠送8万元的集成装配式材料产品，作为乙方启动市场营销使用。乙方取得市场代理资格后，接受甲方市场布局与管理，按合同约定享受进货返利”。
老李的合同格式、内容基本相同，但在合同附则里特别提到，“乙方(老李)应理解和同意，甲方(瑞景宏盛)的宣传文字、图片、音像等均不作为甲乙双方的要约条件，合同约定内容为双方履行权利义务的唯一法律依据”。
值得一提的是，代理者收到的承诺，因时间久远、证据保存不足，大多已无法确切印证。而按照合同规定，这些口头宣传可以统统不算数。
调查
人去楼空，已被列为“经营异常”
经南都记者了解，瑞景宏盛(广东)环保材料有限公司位于清远市清城区横荷街道，注册于2019年1月。2020年6月底，更名为清远鑫邦装饰材料有限公司。目前其法定代表人为杜微，营业状态显示为在业。不过，它已被市场监管部门列为经营异常，列入时间为2021年5月。
南都记者通过公开信息和代理者提供的联系方式拨打公司的多个电话，绝大部分是空号错号、无人接听或已关机。南都记者打通一个自称是公司服务质量监督电话。对方回应称，厂子现在倒闭了，能帮忙登记信息解决退款问题。至于如何解决，对方不再说明，直接挂断电话。
9月1日，南都记者来到该公司所在位置。有关瑞景宏盛的宣传招牌未完全撤下，办公地展厅华丽气派，还留有一份提示说明，称市场出现不规范乱象，公司做出规定不承诺“低于公司的规定价格”、不承诺“赠送公司以外的产品”。声明时间为2020年4月。
南都记者咨询得知，此处已被一家旅游公司接手。旅游公司人士称，已接手一两个月，原来的公司早就不在了。办公地旁边，两处别墅样板房仍然屹立。其中一处样板房，内部可以参观。钢架裸露，方便外人查看装修结构。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轻钢别墅的诸多宣传目前仍然可在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看到。一则视频里表示，“200平方米的轻钢别墅，五六个工人30天就能完工”。另一个招代理的视频账号口吻大同小异：“一站式全屋整装，20万建别墅，30天完工，建材环保、坚固牢靠，造价只需传统装修一半价钱”。某家位于佛山的公司，向南都记者电话推销时陈列了轻钢别墅的几大优点，并称“使用寿命长达100年”，极力邀请南都记者前去考察。
另据媒体报道，考察期间，绝大多数客户都会被“推荐”代理加盟的形式。老原在考察期间看了样板房，其时，正值公司推出国庆优惠，“合作者”可参加砸金蛋活动，还宣称全款赠送别墅装饰材料及空调、电视等。一份代理商合作政策材料显示，合作级别分为县、地市、地区、省会、直辖市等级别，合作“进货定金”从几十万到100多万元不等。
套路
建房变代理，套路对客户不利
多名代理者告诉南都记者，公司沟通时也经常提到国家政策之类的话，让他们安心。老原提供的推销聊天记录中，对方口中“产业升级”“政策支持”频繁出现。
邀请客户考察时，公司一般极力推荐代理模式。就这样，建房合同变成了代理合同。
福建的王先生也是被推荐做代理，公司对他表示，代理的价格比自建价格，每平方低几百元。可是之后的事让他深深怀疑：“你的代理每次只能使用一小部分，可能搞个七八栋才会把代理费用全覆盖。我哪里有那本事？”
此前，广东广强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如僧指出，相关合同存在诸多疑点。例如，合同规定“甲方需按出厂价向乙方免费赠送×元集成装配式材料系列产品”，用语很抽象，没有确定具体送什么材料、送多少。此外，乙方签订合同时“须一次性向甲方支付合同进货定金”，王律师也认为不妥。
王律师告诉南都记者，类似公司前期各种套路，将盖房子变成代理加盟，“除非证据比较充分，否则很难马上被立案”。王律师建议，现在公司已经跑路，可以找类似判决案例，是否涉嫌诈骗等情形，提供给警方参考。
诉讼
有案例判决代理合同无效
2020年佛山南海警方在省公安厅的组织下，立案侦查一起轻钢别墅加盟代理合同诈骗案件，47名嫌疑人被刑事拘留。办案民警认为，这类案件表象是经济纠纷，合同里却处处设置陷阱。嫌疑人供述诈骗套路：不骗本地人，而是重点选择在湖南、四川、江西等地投放网络广告。一旦外地事主签了约，时间、路费消耗成本，退款无望便不了了之。
老原和其他几人多次到清远，他们找过街道办、市场监管部门、公安部门等。2020年12月，清远市清城区横荷市场监督管理所对相关投诉决定不予受理。2021年1月，清城区横荷街道办回应，该问题属于民事纠纷，且双方已签订合同，应通过协商解决，协商不成可向法院起诉。
今年3月，清远市公安局清城分局回复，老原提出控告瑞景宏盛诈骗，该局经审查认为没有犯罪事实，决定不予立案。9月，南都记者跟随几名轻钢别墅代理者再次到清城公安分局询问情况。该局工作人员向横荷派出所了解情况后表示，派出所正在和检察机关调查沟通，有进一步消息再通知。
南都记者通过天眼查获悉，瑞景宏盛(广东)环保材料有限公司涉及的法律诉讼有数十条，绝大多数为合同纠纷，时间集中于2020和2021年。2021年8月仍有开庭公告，案由为买卖合同纠纷，清远鑫邦装饰材料有限公司(瑞景宏盛现名)为被告。
去年7月，清城区人民法院审理判决的案例显示，原告汤某与被告瑞景宏盛签订代理合同后，因履行问题产生纠纷。法院认为，原、被告所签的代理合同，本质属于买卖合同。因买方主体不符合约定条件，属于主体不适格，且买卖双方签订此合同追求的目的并非一致，即意思表示不实，此买卖合同因此依法不成立，不发生法律效力。判决结果中，确认双方合同无效；被告向原告退还6.5万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