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五一将至,在这个属于劳动者的节日,你是否想起身边那些劳动的人?他们或许是在田间耕作的庄稼人,或许是街头巷尾摆摊的小贩儿,或许是厨房里挥舞铁铲的大厨,也或许是执笔在纸上“耕耘”的诗人……南都语闻“五月的麦地·致敬劳动者”征文陆续收到投稿,现精选刊发,以飨读者。
□ 文/姚明祥(重庆)
公司大院正对门巷口旁,有个卖油香粑粑的女子。南瓜脸,轮胎腰,素面朝天。衣服颜色不是蓝,还是蓝。过往行人都不侧目。她没有回头率,全身灰扑扑的,如群山之中一坨随处可见的石头。
两口子自乡下来,带着个读小学的女儿,男人在一家银行当保安。原先一家人租在巷子里面,去年才移租这巷口旁,出租屋外面摆起小吃摊子。屋角一棵粗如巨盆的水杉树,撑起一片青翠天空。傍树墩一把大大的太阳伞遮风挡雨。一辆小小的人力三轮车靠树停稳。三轮车的四角,竹竿作柱,支顶一块旧薄膜,权作棚顶。车内一个蜂窝煤炉,一口小油锅,一把夹钳,一扇油栅,一盆白浆,一盘渣海椒,一碗干盐菜,几个油提子,一碟加葱花的鲜肉沫,就是她营生的全部家当。
晚上泡米发黄豆,凌晨5时打浆。那小型粉碎机的吱吱声,在安静的清早显得格外尖锐刺耳。如定时的闹钟,把我吵醒。我出门去河堤走路,广场晨练。她热闹的机器声,常常跑前忙后,追逐我好远。
每日这个时候,她就开始工作了。寒来暑往,风雨无阻。开煤炉,添煤饼,架锅加油,端浆取料,一切妥当,煎炸油粑。就听盛浆提子轻炸声响,入热油的咝咝声,不绝于耳。一锅闹热,满巷香气。
她却不声不响。不像其他游摊贩子那样,沿街叫卖,扯声吆喝,电喇叭长喊。她做坐桩生意,专卖上门客。她说:“人家不爱的,喊一阵也不爱;喜欢的,不喊也要来。”她对自己的小生意充满自信。
一块钱两个,很便宜的。的确,上班上学的,路过给一两元钱,随手竹签挑着几个滴油的热油香粑粑作早餐,边吃边走。她两道温和的目光要伴送他们很远。
最繁忙的是年边春节,这家要,那家要,几十几百个油粑地提前预订。那吱吱的粉碎黄豆米浆的声音,要昼夜欢叫好几回。
可今年春节,那打浆机一回都没叫过。她说,原准备过年时好生攒一把,然而背时的疫情袭来,全民居家隔离自我防控不出门。她只好闭门停火,没一点生意,全家人靠她保安男人那点薄薪扯着过活。年前进的食材,黄豆大米几麻袋堆着,被老鼠子拖去不少。无事时她就昼夜守着,用竹刷条打老鼠子,抽得它几爷子吱吱叫,她却哈哈笑。这样打发难捱时光,好玩!闲来听她摆谈在家的抗疫故事,真有趣。她还说:
那段时间,全民疫情阻击战,她在家中粮食保卫战。可几十斤葱子蒜苗绿色食材,无法保鲜,全烂掉了。那可是好几百块钱的东西呀,为此,她伤心难过,掉了不少泪。男人说:“哭啥呢?这么大的灾子,有人丢了性命,我们没有染疫,平安活着就是万幸,丢了几根葱子大蒜算啥?”她说:“我们是苦做苦吃的平民人家,连鸡毛蒜皮都丢不起呀!”男人说:“没啥!疫情过后,一切重新开始。”这不,又发煤炉又熬菜油煎炸了起来。
春暖花开,疫情渐退,复工复厂。社区领导还戴着口罩,带头在她的油粑粑摊子前买油香吃,大幅照片被登在地方报纸,也算对她小生意的一种支持与宣传吧。
然而,大多时候生意清淡。她守株待兔,坐摊候客,关小煤炉,伏案瞌睡,常常要卖到下午才卖完。有人劝:“这小吃生意不好做,年纪轻轻的不去找个其它活路?比如搞家政服务,每月也有两三千块吧。”她羞涩一笑:“我这个样子哪个要?就这样混日子吧,每天找点白菜钱就行了。”随遇而安,很知足。
我妻子的小茶馆就开在巷口的另一侧。准许开门,麻客又至,这就是小县城松散慵懒的市民生活。茶馆打牌大钱多,周转不开,常去油香女子那里调零钱;每有要求,她都不拒,我们与她也算点头熟人了,却连她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午间,麻将女人们简单应付,买油香作午餐,却又懒得动步,就扭头朝窗外高喊:“油香,油香!”谁也不知她的真名,以职业代替:“炸焦点!”她朗声高答:“要得!要哪样的?渣海椒,干盐菜,还是肉馅的?”“随便串!”不一会她就串着几个香气四溢的油粑粑,摇着百五十斤的身躯,像滚动胀鼓鼓的麻袋一般送了进来。茶馆光线立刻昏暗一大片。
麻将女人们打麻将吃零食两不误。一手抓牌出招,一手举签挑粑;手不停,嘴不住,摆些无关紧要的龙门阵:“她守一天,不够老娘放这一炮!”有人接话:“话莫这样说,人各有各的活法。像我们这样,一天到晚只晓得打牌鬼混日子,赢了也是输。可别小看人家找分分钱的,找一分是一分呀!富翁的财富不是分分厘厘积攒起来的?”
这世上的妇人有多种,野心勃勃的铁娘子,出入社交的贵妇人,颜值超群的佳丽女,但大多是凡妇俗妻,长相平平。她们相夫教子,任劳任怨,勤俭持家,积土成山。她们今日是不起眼的平民,也许明日就是耀眼光芒的富翁。莫以嫌贫爱富的鼠目看待眼前的一切,包括那过于普通的油香女人。
油香粑粑是当地著名特色小吃,又叫油香或油沉。圆圆的,黄黄的,香香的。嚼着有绵头,闻着有想头,看着有盼头。
每当经过那有些清冷的油香粑粑小摊子前,我都要在清风中伫足,在油香中凝视,盘算着她岁月的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