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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的日子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2月27日        版次:EA01    作者:王继安

黄昏中的黄冈浠水老家。

正月十五,我和家人在老家楼顶平台放孔明灯。

□ 文/图:王继安(湖北黄冈浠水县人,在武汉从商)

(一)看病记

我在武汉生活了近20年,虽然有归属之窝,但每到年终,还是回老家浠水。老家有父母大人,老家有列祖列宗,老家一直有柴火灶窝粑粥,老家有乡愁,有清静的“桃花源”。回老家过年,回武汉挣钱。年年如斯,岁岁如斯。

腊月二十二日,工人就放假了。家人也被早早打发回老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守在武汉。还有一些“结算”“回款”“还款”的收尾工作需要完成。每天早出晚归,不断地会见客户和供应商,连轴转,也忘了吃喝,筋疲力竭。

1月18日,阴历腊月二十四,南方小年。

晚上,自己草草弄了饭,刚吃完,忽觉身体不行,胸闷胸疼,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来。全身发凉,浑身无力。这种状况,以前还从没发生过。

快速关了门,按了电梯,踉踉跄跄赶往附近同济医院中法新城院区。

急诊室灯火通明。一位年轻的男医生接诊了我。他让我去做心电图和CT拍片。看了我的两项检测,他也拿不准我是否急性心梗,于是电话呼叫一位同事。

其时,我身体已趋于正常,像没事一样。我坐在条椅上,看见对面发热门诊聚集的人愈来愈多,我惊诧于那么多人“流感”。一位小护士从我身边走过。她神色惶恐,几乎是哭泣着道:“个个都有防护服,而我则没有,我感染了么办?”

我觉得好笑,小姑娘太矫情了吧,沒有防护服没有护目镜就危险?怪不得刚才给我做CT时,还怪兮兮地问了我:你发烧没?我笑着回答:我是胸痛胸闷,怀疑心梗好不好?她才不做声。

我想到前天朋友圈里的一个视频:武汉某医院医生坐诊看流感,全身白色,看不到人的面孔,像是生化演习。朋友圈留言:小题大做,夸张,神精病……而我一直把这作冷笑话,恶搞。

男医生的同事姗姗来迟,女的,小姑娘一个。她瞄了心电图,直接说:“住院吧。还好,我们四楼有空缺。”

“莫吓我,真的要住?”我忐忑不安。

“很严重。”她说。“你还年轻,如果不想早死,就赶紧办住院手续。微创支架,三万多,六七天就好了。”

“可是,马上春节,我计划这两天回乡里……”

她皱着眉头,纤细的手指压了压口罩,说:你还犹豫,不想做,就签个字。

女医生的话,让我惊恐万分。遂打电话回老家。女儿儿子坚决让我住院。他们连夜赶回武汉。

急诊男医生见我状况很好,一直犹疑不定。建议先不慌着住院,明天看个专家门诊,住不住,专家说了算。而此时,他身边发热咳嗽流鼻涕的病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我让他开点药吃,他说没结果怎么开,你要是不放心,去外面药店买点急效救心丸放在身边,应个急。

我向儿女说明情况。他们就先去武昌的房子去。物管来电,说楼下浸了水,问是不是我家漏了水。解决了武昌房子的事,他们不放心汉口正在装修的房子,不知工人水电关没。这样一折腾,回到我这儿,已是深更半夜。

那一夜,我如惊弓之鸟,睡不着。第二天5点多就起床,去同济抢专家号。我想走过去,女儿要开车,遂了她,就开车去。其实我住的小区到同济才两站路的距离。6点半抢了心血管王炎教授的专家号。回来再睡了会。8点半到了医院的二楼。这时候,人流涌动,戴口罩和没戴口罩的患者越来越多。

叫到我的号。进去,王教授看了昨天的急诊CT和心电图,又量了血压,笑着说,应该没什么毛病,住什么院?接着大声说:“各位,现在病毒肺炎严重,只要不是人命关天,大家能不来医院,就尽量不来。非常时期,感染肺炎就不得了。看看,你们都不戴口罩,多么可怕……”他让他的助手拿了一大迭清单,让我一一去检查。

血检,彩超,24小时测压和心电图,到下午4点多,身上满满挂着仪表才回到家。

1月20日,再去卸身上挂的仪表。但见医院来来往往的人都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女医生边卸我身上的电仪,边笑着说:现在都重视起来了,都戴起了口罩!后又说,检测结果明天出。可以不来拿,上同济的公众号查。形势有变,你的问题不大,还是让路肺炎,开年来看。

唉,这是一次没有看完的病。钱花了两千几,没有结果,也没有开一粒药。我苦笑,但也庆幸,肯定不是大病。也理解医院的做法。后来,同济医院中法新城区几乎改造成重症肺炎的ICU。

(二)封城记

我和儿女是在1月20日黄昏时,开着私家车,离开武汉回到黄冈浠水老家。

浠水的腊月,还算热闹,乡亲忙着打糍粑做鱼丸购年货,更多的人家吃着团圆饭放着烟花。1月23日弟弟家办小孩周岁酒,亲朋好友赶来祝贺。哪知,这天10时,忽然传来武汉封城的消息。大家目瞪口呆,亲友又来了,弄得弟弟左右为难。

1月25日,大年初一。在以前,还没起床的我,就能听见马路上车的轰鸣声人的脚步声一刻不息,招待客人的爆竹声烟花的啸叫声此起彼伏。而这个新年第一天,当我打开大门,却见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树上的鸟鸣在巨大的空旷里格外响亮。

正在我犹豫今天是不是去拜大舅细舅的年时,细舅的电话来了。他说:疫情严重,传染性强,今年你们就不来拜我和大舅的年了。我们也不会怪你们。

接着姐姐的电话来了,说不来拜老娘和你们的年了。

老俵也来消息了,计划初四女婿上门酒也不办了。堂弟也取消儿子十岁生日酒宴,如此这般,今年准备好的那么多酒烟牛奶怕是送不出去了,那么多热闹的鞭炮烟花也将码在家里。

事实上,即使真的想去走亲访友,哪里有路可走?封城封村,又封湾了。道路要么被土堆阻隔,要么挖了深沟,也有的干脆开个大型运土车一横。行路难啊!

一位相熟的浠水基层公务员大年初一,从下午1点半一直到5点15分,尝试步行、骑摩拜、搭便车,历经几乎四个小时,才抵达他的工作单位——巴河镇政府。

听说,邻村一位老妪身患尿毒症,每周要去县中医院透析,因为交通停运,路阻,出行艰难,她老伴只好用板车拉她去就诊。

大年初三,堂侄的朋友,从很远地方来找他。不料,还没进湾,就被大伙“轰”走了。我九娘今年七十多,身体不好,去年九爷仙逝。按习俗,要办“大年”,但取消了。嫁给邻村的女儿,欲回家探看老娘,照顾下老娘,但不能进湾啊,只好把买好的东西,放到田梗上,让弟弟出来拿。“封村,封不了亲情”,但也只能如此。

(三)隔离记

我从武汉来。

“武汉回的”,在这个特殊时期,是个特殊标鉴,只要碰见,乡人就害怕,就远离。

“你从武汉回,你离我点。”大家尽管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但双方都有一些防范,尽量不出门,尽量保持距离,一定戴口罩,一定勤洗手。

其实,我的内心惶恐得多,害怕得多,毕竟从武汉回,携带病毒否?身体里潜伏特务没?潜伏期14天,没过14天,我敢说自己不是肺炎患者?我不时摸自己额头,热吗?我害怕自己一个咳嗽,一个咳嗽就可以咳出冠状病毒啊。胸闷吗?有时好像有点,似乎又没。唉,上回去同济医院,不就是胸闷吗?如此,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如同一个精神病患者!

不断地刷手机,满屏的风吹草动加重了我的恐惧。只能隔离自己。不出门,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知今夕何夕。  

初一那天,接到冯老板的电话,他说,向我拜年,他问及我年前去医院是么回事。我知道,年前,我与他接触不少,闻及上医院,怕我得肺炎,怕我传染他了。

放下他的电话,我用微信联系了几位在武汉的接触者。还好,还好,他们无事,则我无事。我自我调侃。

还是继续自我隔离吧。吃了睡,睡了吃,偶尔看点书,偶尔弄点文字。也清净,也愜意。等14天。

有一种感觉,总觉得我们家乡的防控要来得晚些。真正的行动,是在黄冈政府约谈浠水县相关领导之后,是在某镇书记被革职之后。

听说,镇书记被免是因为,那镇上一些从外回来的村民,非常时期搞事,集众爬山登高,并在山上大规模野炊。偷偷地搞了也就罢了,发抖音,尽人皆知。上面震怒,罢了地方领导的官。

2月2日后,我们基层才开始真正地急风骤雨般抓了起来。从早到晚,大喇叭:不串门不聚会,出门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风……那几天,天上扯的是横标,墙上贴满竖标,小组长忙着入户登记,湾下角角落落喷洒消杀。

我从1月21日算起,到2月3日,应该过了潜伏期吧。谢天谢地,一块石头落下。我邻居笑说,“月子”坐满了。我则说,“出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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