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峨(中)与王春芙挥毫。
黄峨作品《曲项向天歌》。
□王春芙
1996年8月，我从省委宣传部调任南方日报副总编辑。是年10月，恰逢南方日报创刊47周年，依照惯例，报社要举办社庆书画展，主事者邀我创作一幅作品参展。我连忙推辞，直言自己毛笔书法功底浅薄，恐贻笑大方。可同事说报社领导都要参与，实在不好推脱。想到自己初来乍到，不愿给同事留下不配合工作的印象，又念及新中国和报社同庆47周年，我恰好也47岁，便挥毫写下“我是报社同龄人，伴随共和国成长”。这幅字被挂在二楼会议厅显著位置展出。社委黄峨看到后，私下对社委李民英说，老王这幅字内容尚可，字却欠佳。李民英替我解围，说我的钢笔字写得不错，可能是少写毛笔。黄峨听闻，只轻轻“哦”了一声。
李民英将此事告知我，我笑着说，不如拜黄峨为师，请他指导我写毛笔字。在李民英的撮合下，此后的日子里，我每天午饭后都放弃休息，前往黄老师办公室学书法。黄老师要求我从临帖入门，但那时不比现在，字帖不易购得，他便将自己珍藏的字帖复印多份，一份留在办公室让我临摹，一份让我带回家晚上或周末研习。其中，他特意将王羲之的《兰亭序》放大复印，每字一寸，让我以此为范。寒来暑往，《兰亭序》我临摹不下几十遍，基本掌握此帖的字体结构和行字运笔要领。此时，黄老师又指导我自己创作，并要我以兰亭字体书写《岳阳楼记》长卷。他有一套三卷本的《书法大字典》，创作遇到未临过的字便翻字典查找，照古人的写法他先示范写一遍，然后要我照此来写，力求每字都写得完美。在黄老师的指导下，我的书法技艺渐有长进。跟着黄老师练字，时间长了我深切体会到，在繁忙的编务之余，练书法是一种最有效的放松休息方法，以致后来写字写上了瘾，一天不写总觉得缺少了什么。黄老师将一套文房四宝放在我的车上，在省里出差时，白天没办法在书画院跟他练字，晚上便自觉将“功课”补回来。
2002年春节前，黄老师对我说:“你可以出师亮相了。”在报社迎春晚会上，他同舞台总监精心策划，安排我在晚会开场前，当众挥毫，在两张半米见方的菱形纸上分别书写“迎春”两个大字。为了写好这两个字，黄老师带我在书画院苦练了一个下午，细致讲解:“‘迎’字的竖画要挺拔如松，走字底要一气呵成，尽显酣畅之势；‘春’字三横应循序渐进，撇捺务必对称均衡。”晚会现场，黄老师亲自上台为我铺纸调墨。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上台，可一瞥见黄老师就站在身边为我镇纸，心中顿时安定下来。我气运丹田，饱蘸浓墨，在菱形纸上笔走龙蛇，先一气呵成写下“迎”字，接着稳健落笔，书写“春”字。当最后一笔收势时，黄老师高声喝彩“成了!”并带头鼓掌，工作人员将“迎春”两字悬挂在舞台两侧，全场爆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既是对我初次展示的认可，更是对黄老师悉心教导的赞扬。
此后，我依然每天利用休息时间追随黄老师练字。2002年，在全国记协等单位联合举办的“全国新闻界书法比赛”中，我与黄老师的作品双双获得二等奖。获奖作品展览和颁奖仪式在北京军事博物馆举行，师徒一同上京观展和领奖，一时被传为佳话。
2003年，黄老师年满60岁光荣退休，报社返聘他回书画院继续指导大家研习书法。此后二十余载，他风雨无阻，每日按时上班，直至近日身体抱恙才减少出勤。他刚退休时，恰逢书画院班子改选，众人一致推举他为院长，他却谦虚推辞:“我回来做些具体工作可以，院长之位还是另选他人吧!老王现在字写得好，又是报社在职领导，他当院长更有号召力。”就这样，在大家的推举下，我这个刚入门的书法爱好者当上了报社书画院院长。不久，报社印刷厂搬迁，我争取到机会，将书画院迁至工厂腾出来的宽敞厂房。黄老师又突发奇想，书画院乔迁新址，应更换新牌匾。我对他说:“那你就写呗!”他却笑道:“你是院长，这牌匾理应由你来写。”在他的坚持下，我只好硬着头皮应下这项艰巨任务。在黄老师严格要求下，我反复书写，力求字体稳重端庄，直至他满意为止。字写好后，他又与李益伦老师商量，找人用厚实的原木雕刻成牌匾，这块厚重的牌匾至今仍悬在书画院门口。
黄老师以书画院艺术顾问的身份主持书画院工作二十余年，不但带出众多弟子，而且经常举办展览、送字下乡等活动，使书画院声名鹊起。走进书画院，各种书画作品挂满四壁，宛如进入一条文化长廊，成为各兄弟单位到报社参观考察时必到的打卡点。2007年10月，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省委书记汪洋同志到报社调研时就到书画院看望各位书友。黄老师为人低调谦和，待人热情真诚。但凡有人到访书画院，无论新朋老友，他必递上一杯热茶，若对方抽烟，他还会递上一根烟。随着年龄增长，大家多次劝他戒烟，他虽戒了又抽，抽了又戒，几经反复，最终还是成功戒掉。
书画院的日常，除了写字绘画，打扑克牌“拖拉机”也是一大乐事。后来我才知晓，黄老师“拖拉机”的牌技，竟是我无意间“传授”的。那是2004年春节前，我们受邀前往深圳龙华给群众写春联，夜晚休闲时便打“拖拉机”。黄老师是我的下家，有一局他当庄又抓了一手好牌，底牌埋了不少分。到最后三张牌时，我的对家吊主，他的对家打上主2，我上了小王，老师此时手中握有大小王和主2，却未出大王压制我，反而丢出主2，留着大小王保底。谁知我最后亮出一对主4，双扣底牌，连升几级。这本是牌局中的寻常事，我早已淡忘，没想到多年后在书画院打牌，黄老师对此事还记忆犹新:“我这辈子打牌最深刻的教训，就是那年在深圳龙华，我拿着大小王眼睁睁地看着老王用一对小4双扣我的底。”怪不得从那以后，他打牌总爱留一对主到最后，盼望着双扣底牌，同事们都笑称他有“双扣情结”，也特别警惕他这一手。当然他也有得手的时候，每当双扣成功他就高兴得开怀大笑，手舞足蹈，并说:“我这是学老王的!”他还总结出“千叮咛，万嘱咐，倒数第三张牌一定要打住”的牌技理论。这真是弟子敢于实践探索，老师善于理论概括。
与黄老师相处久了，我才了解到他不凡的过往。他出身粤东海边农家，小时候家境贫寒，没钱买纸墨练字，就拿棍子在海滩上写，右手累了换左手，久而久之，不仅练得一手好字，更练就了左右开弓的绝技。他右手写正字，左手写反字，将两张字放在一起，左右对称，妙趣横生；把左手写的字翻过来，与右手所写几乎毫无二致。有一年记者节，广东新闻界在广东电视台演播厅举办晚会并直播，黄老师双手提笔登台，表演左右开弓，惊艳了现场和屏幕前无数观众。
近年来，黄老师在书法造诣炉火纯青之际，开始钻研绘画。书画同源，凭着深厚的书法功底，他的绘画也日臻精湛。不过在我心中，还是更钟情于他的书法。他的大字，气势雄浑，融碑帖之神韵，吸颜柳之精髓，古朴中藏着锋芒；行草之作，如将军列阵，疏密有度，错落有致，吞吐出满纸烟霞。细细品读老师作品，便是一场美的盛宴。南方书画院的同仁将黄老师的书画编辑成册，即将付梓之时，我写下这些文字。虽说徒弟点评师傅作品，难免有冒昧之嫌，但这些皆是肺腑之言，说出来谨表敬意。
从初入报社时的书法“小白”，到如今在这方面略有所成，黄老师不仅是我书法道路上的引路人，更是我人生旅途中的良师益友。刚荣退时，大家习惯称他“黄社委”，而我始终称他“黄老师”。如今，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黄老师”，不知是否受了我的影响?这个有趣的疑问，就留待日后探究吧。
黄老师平时不但指导我练字，而且经常同我切磋平仄，所以我拟了一首七律作为本文的结尾，同时请教于黄老师:
幸遇恩师种砚田，
同檐问道缔书缘。
兰亭百遍闻真谛，
颜帖千番悟妙玄。
案上墨痕承教诲，
毫端笔韵记流年。
师徒共捧银杯日，
得意春风马步欢。
(作者为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原总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