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
朱素颖 广州
刚刚过去的这个冬至,我虽然暂居海外访学,但还是吃上了汤圆。
都说“冬至大过年”,二十四节气里,冬至在最末的十二月,却是“二十四节气”的起点,这一天过后,太阳直射点从南回归线向北移动,漫长的黑夜越来越短,光亮一日比一日多。
南方过冬至,是要吃汤圆的。犹记得小时候这一天,家里照例会吃得好点。外公说北方冬至是吃饺子的,可是外婆不肯包。晚饭的时候桌上有白切鸡、羊腩煲、生菜包、发菜猪手,还有游水大虾,饭后大家还会一起包汤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冬至那天是外公生日。
外婆健在的时候,家里的汤圆从来都自己包,馅料会提前备齐。外婆一早买回黑芝麻,洗好淘净,用竹编的簸箕摊开,冬日的阳光晒过,看着的锅里炒过,存进饼干罐子里放高高,怕孩子们偷吃。到了冬至,外婆登上圆餐凳,在壁龛最高的那块搁板上捧下来,和炒香的花生一起磨碎,加入粒粒会响的白糖和条条都顺的椰丝拌匀,就是汤圆馅。椰蓉也是自己做的,雷州半岛遍植椰子,青皮椰子买回来去壳,椰子水用来炖鸡,椰肉再用专门的刨子刨成丝,慢火烘干后,便是上好的点心馅料了,除汤圆外,春节的油角、煎堆,平时的蒸包、寿桃都用得着。
饭后围在圆桌旁包汤圆,是我家冬至的隆重仪式。外婆带我揪下一块烫熟的糯米粉,搓圆压扁摊平,放入调配好的芝麻花生椰子馅,细细缝好口,再团进掌心里,滚成一个雪球,便是一个大汤圆。外婆的烹饪本领极高,她总能把汤圆揉得像地球一样圆,而我无论怎么滚,汤圆都有一条裂开的缝,像天人永隔的黄泉河沟一样深,翻个个儿就能看见。偶尔,外婆还会说起汤圆的典故,意为大家齐齐消灭袁世凯。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我生于元宵节,是外婆故意为之。
煮汤圆也讲究功夫,水煮到冒鱼眼时,先放些许白糖,再滚出虾眼,就可以放汤圆了。汤圆一个个排队溜到锅里,用勺子的背慢推以防粘锅。水再翻出蟹眼的时候,放入冷水,如此重复两三次,汤圆浮起的时候,就可以捞起了。这样煮出来的汤圆外形玉雪可爱,内在醇香丝滑,轻轻咬开,不放椰蓉的时候流心就像半熟的鸡蛋黄一样缓缓淌下来,岁月好像也一样流流长。外婆煮的汤圆从不露馅,也绝不会糊汤。吃完汤圆,舀一碗煮汤圆的水,依旧微甜,不带半点黏腻。吃完汤圆看会儿电视,外婆就催促刷牙洗脸睡觉了,孩子们一晚安睡,直到天亮起来看到外婆在煮早餐。
外婆去世后,家里就少包汤圆了,但冬至吃汤圆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超市汤圆摆上最醒目位置的时候,团聚的雁也插上了南归的翅膀。美国华人超市也不例外,速冻汤圆的牌子不多,款式也远没国内丰富,来去不过芝麻、香芋、流沙,但,只要是汤圆,相思的人一见就起了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