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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是小说的原点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2年10月30日        版次:GA15    作者:林颐

  《告别的年代》,(马来西亚)黎紫书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2年9月版,55.00元。

  □林颐

  《告别的年代》是黎紫书的首部长篇小说,2010年出版后即好评如潮。过了十几年,这部作品重版了,而且是在黎紫书第二部长篇小说《流俗地》之后。现在重温《告别的年代》是否会有些不一样的感受呢?在新版《告别的年代》里,黎紫书描述了当初创作的状态。她形容为“打过木人巷”,不免跌跌撞撞,却也是对长篇小说的多方试探,多少让她在短篇与长篇之间摸索出来一条隐秘的通道。那时她三十三岁,创作小说接近十年,写的都是短篇和微型小说,她感到焦虑,写出一部“像样的长篇小说”对她是一种莫大的诱惑。《告别的年代》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创作出来的。它负载了黎紫书的很多愿望,各种想象的创作理念与复杂的实践方式,想得太多了,多到了有些壅塞的境地。

  小说的情节是简单的。一个叫“杜丽安”的女人,原是电影院的售票员,在遭遇疯子袭击时,被黑帮老大钢波搭救,杜丽安嫁给了钢波,后来成为平乐居茶楼老板,其间穿插钢波一家、杜丽安娘家的家事等情节,杜丽安的婚恋、事业是故事的核心。这样一个线索明晰的故事,被黎紫书处理成了一座繁复的迷宫。每一章都由三个小节构成:第一节讲述杜丽安的事情;第二节以“你”的视角叙事,《告别的年代》的楔子就是从“你在读这本书”起笔,“你”一翻开这本书就是513页;第三节是从评论家“第四人”的视角,讲述“第四人”对《告别的年代》作者“韶子”系列作品的探究,逐渐把韶子的身影叠加到杜丽安身上。

  也就是说,《告别的年代》是一部书中之书,黎紫书采用了一种后设的策略,她让“你”去追寻513页之前发生的事情,同时,这是“你”对“自我”的身份,对“母亲”的追寻。这部书中书的作者韶子怎么就成了杜丽安呢?两人的身份和学识实在相差太远了。黎紫书引入了“人格分裂”的讨论,杜丽安是杜丽安,杜丽安不是杜丽安,在这里,杜丽安成了一个符号与象征,她指向黎紫书想要表达的各种意旨,她也可以是“第四人”,还可以是黎紫书本人,在这里,黎紫书想要探讨的是小说创作以及评论解读该小说的诸种可能性,它引向《告别的年代》之外的马华文坛的现象与分析。

  《告别的年代》共计20万字,可想而知,它要承担这么多的东西,是吃力的。黎紫书把三个小节安排得井井有序,但是,阅读的感觉仍然是让人迷惑的,作为阅读主体的读者的情绪总是被中断,就像是进入了一条旅途却不得不折返重新进入另一条路,这样的反复折腾多少让人觉得别扭,它所承担的“文以载道”的使命过于鲜明而显得刻意且使人狐疑。这样的写法仿佛俄罗斯套娃,在过程之中,它吸引我一层层去拆解,可惜,到了最后,拆解得出的结果并不那么令我满意,除了得到一排并列的一个个套娃,并不能从中得出黎紫书非常关注的“长篇小说应该如何创作”这个问题的更多思考。《告别的年代》最好的部分,不在于这些“深刻”的思考,也不在于“元小说”结构的技巧,它仍然是小说创作最原初的那点东西,那就是——故事。读者能看透那些最要紧的东西。先锋性的实验文本永远是必要的,永远在拓展文学创作的边界,可是,不管边界怎样拓展,返璞归真的,永远是关于“人”本身的书写。

  董启章评价《告别的年代》,说它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对抗匮乏,拒绝遗忘的书”。“小说利用镜像的形式,把有限的经验通过重重反照而增生,形成丰厚的假象。源于个人体验的小说膨大成族群的载体,以‘年代’的姿态凝固马华经验的吉光片羽。”董启章强调,“不但必须以长篇小说的形式才能实现,更加必须以这部长篇小说所采用的真假互涉、多层对照的形式才能实现。”《告别的年代》的形式实验得到了董启章的肯定。

  《告别的年代》在繁复的环绕中丰富了不同视角下的马华社会面貌的书写。黎紫书清醒地意识到该书的不足之处,这部作品锻炼了她对长篇小说进一步的掌控能力。十年后的《流俗地》写得流畅多了,近乎完美。《流俗地》采用盲女银霞的视角,围绕女性主角讲故事,它证明了,即使不采用“真假互涉、多层对照”的形式,好的长篇小说仍然可以自如地、徐缓地铺展。

  我很喜欢《告别的年代》里的一处细节,写杜丽安、刘莲两人都与叶望生有染,杜丽安看到刘莲上了叶望生的汽车,那一刻,她很嫉妒,但是,不是对于车里的男人,而是因为刘莲身上的裙子,那是刘莲亲手做的,只此一条。这段真是神来之笔,是的,像杜丽安这样风尘里滚过的女人,早就看透了,物质才是真正能抓到手里的,男人还不如一条裙子。《告别的年代》的精髓就在这些细微透彻的描述里,这在《流俗地》里有了更多发挥的余地。这是南洋,椰风蕉雨的南洋,人们来去如风,谁会为谁停留?也许有真情,可就那么一点点真情吧。在南洋,故事是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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