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的退却》,(英)伊懋可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12月版,68.00元。
□ 曾园
五月以来,“一路向北”的亚洲象引发关注。15头大象组成的象群北迁40余天行程超400公里。据新华社报道,五月底这群大象已临近昆明。
这些年大象又进入大众视野,一是因为野生动物伤人被列入了意外保险的赔偿项目中,因此便有了数字统计。二是近些年野生亚洲象的种群数量不断扩大,原本的栖息地中的食物不够大象觅食。
1994年,国家颁布《自然保护区条例》规定,禁止在保护区内进行砍伐、放牧、开垦、烧荒。住在西双版纳保护区核心区内的8个村寨195户原住民陆续易地搬迁,“刀耕火种”耕种模式随之消失。随着对保护区内植被的保护力度加强,很多灌丛不断“森林化”,植被覆盖率大大提高。但这却为野象带来了觅食难题。西双版纳州林草局野保站站长李中员介绍,由于得不到光照,林子底下那些亚洲象喜食的低矮禾本科植物大大减少。野象不得不走出保护区寻找食物,周边村民种植的玉米、甘蔗等农作物成为它们新的食物来源。
英国历史学家伊懋可2014年出版的《大象的退却》中文版讲述在四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大象曾一次又一次地“退却”。它们曾大规模在黄河流域生活过,所以以前也被称为“黄河象”。河南简称“豫”字,右边有“象”字,说明它们也曾生活在中原地界上。如今,野生亚洲象在中国的种群数量稀少,成为濒危物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也被认为是云南当地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中的关键物种。伊懋可在书中分析说,大象的退却,其实只是环境变迁的一个缩影,人象之间的长期矛盾,是大象退却的关键要素。
多位专家说,原始的刀耕火种的农业模式逐渐被取代,意味着这种有利于大象主要食物生长的烧荒模式不复存在,雨林越来越密集,亚洲象的食物也越来越短缺。所谓的“刀耕火种”(或称轮歇农业)四个字所包含的内容,却远远不是这四个简单汉字所能涵盖的。日本在20世纪50年代还盛行刀耕火种,就说明这种耕作方式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野蛮、愚昧与不开化。刀耕、锄耕和犁耕并不是三种不同发展阶段的农业方式。我们应该透视出刀耕中农业思维本质。
目前有人给出的定义未必是科学全面的,但不妨让我们对它有个初步认知:“暂时性清除森林而短期种植作物后休耕的森林农耕系统。”其中包含三个内容:清除森林、种植作物、休耕。目前这种耕作方式正被国际人类学界所重视,至少,东南亚20世纪50年代之前的农业被认为是有效果与合理性。尹绍亭先生的《人与森林:生态人类学视野中的刀耕火种》一书受到国际学术界的重视,著名学者、康奈尔大学教授马思中(Magunus Fiskesjo)将此书翻译成英语,可见全世界也正渴求了解云南少数民族的耕作技术在历史中所起的作用。先了解后判断,国际学术界保持了起码的理性。
在《人与森林》一书的开头,尹绍亭教授告诉了我们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虽然历史文献与口头传播中会经常出现刀耕火种,但今天的相关研究却“比较薄弱”。2009年出版的10卷本《新纂云南通史》中的《农业考》中,对刀耕火种无一字内容。很显然,中国古代众多民族的生计方式——刀耕火种被认为不是农业,而是一种“原始习俗”。
涉及刀耕火种的文章不多,所持意见可谓针锋相对:一种认为刀耕火种并非森林的“杀手”,另一种认为它破坏了生态环境。那么事实是怎样的?这些年我一直在茶山行走,反复看到过一些刀耕火种的场景。我与一些拉祜族茶农有过交流。他们的说法更简单,就是“放火”。但“放火”需要层层申请审批,操作的时候护林员会到场监督。但“放火”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我抄录《人与森林》一书中的一些关键记载:
布朗族的做法是:2月伐木,砍伐树木由下往上砍。小树擦地皮砍,稍大的树留30厘米至50厘米树桩,大树则不砍主干,搭架上树砍枝。
3月烧地。过程非常复杂、繁琐。会留“防火道”。(这与我的了解一致。)会烧几次,过程会花一个月时间。
5月播种。7月至9月除草。7月至8月在陆稻灌浆期间,为了增加地温,常在地中或地边烧火。后期会烧粗糠、破布,以气味阻挡野兽。
10月至11月收获陆稻。
《阿卡人与轮歇农业的魅力》一文涉及哈尼人的刀耕火种种植方式,其中提到“每年11月,村长通过组织户主会议集体商定来年耕作哪片地。依据树木的长势确定土地的肥瘦选1至2片”以及“地选好后,村组干部会按天然林保护政策,代表全村向政府和林业部门申请砍地。获得批准后,过了新年(为阳历1月2日至4日)便开始砍地。”对尹绍亭先生的记录有一定补充。
我们至少可以说,刀耕火种不是人们以一种想当然的方式就能理解的那种懒散、低效率、缺乏知识与技术传统的耕作方式。之所以人们不愿意费精力去理解山地民族的种植方式,可能还是他们觉得山地民族土地经营模式的低效率。但是,今天普洱古树茶价格一再提高,使得人们不得不改变看问题的角度。
刀耕火种的内容引发人们观念的丰富与增进,是一个国际过程。全球学者一直在理解刀耕火种。“刀耕火种农业的文化生态内容,远比灌溉农业丰富”正在成为共识。云南山地茶农混合轮歇(无轮作、短期轮作、长期轮作)、造林休闲与杂谷栽培方式曾经是能够达到生态平衡的。
茶人周重林在西双版纳考察的时候听易武的老人说,在过去,山里到处都是大茶树,为了种地,他们砍倒茶树,挖了树根,还漫山遍野火烧荒山,种上庄稼。可是,来年,又一年,再一年,却发现,在庄稼地里又长出了茶树。这里,刀耕火种与古茶树的存活问题有了关联。我们不要再问茶农刀耕火种,古树茶为何还能存活下来,我们应该设想,也许正是刀耕火种保留了云南的古茶树,至少刀耕火种与古茶树是和谐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