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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术如何影响法国人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05月16日        版次:GA11    作者:林颐

《催眠术与法国启蒙运动的终结》,(美)罗伯特·达恩顿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4月版,79.00元。

□ 林颐

《催眠术与法国启蒙运动的终结》是达恩顿的一本小书,不过,达恩顿本人认为:“讨论的却是一个大问题:大革命前夕,法国人是如何看待世界的?”那么,催眠术是如何塑造法国人的世界观,并成为大革命前夕的重要思潮的呢?

跟达恩顿其它的作品一样,本书的论点和论据奠定在达恩顿广泛搜集那个时代的书籍与档案的基础之上。在印刷术、启蒙精英与出版商的共同推动下,图书大规模地进入了社会日常生活,进入了城市与乡村的许多普通家庭。阅读方式也随之发生变化。阅读原来是隐秘的私人行为,现在成为了新的风尚,人们热衷于以集体参与的形式在工场、家里、街道上进行着解读与传播。更为重要的是,“阅读热”催生了一种新的世界观的诞生。

达恩顿开始就明确指出:“催眠术可以看作一个实例,能够说明政治如何在低俗的层面上与流行时尚缠结在一起,成为激进作者的一项事业,既能引起读者的注意,又能避开当局的审查。”

达恩顿介绍了催眠术(或称动物磁力)的渊源与发展,这项活动与一位名叫弗朗茨·安东·梅斯梅尔的维也纳医生密切相关。梅斯梅尔宣布他找到了操作人和动物身体中固有磁流体的方法,通过把手放在病人或动物身体特定部位上来回移动或者紧盯着病人的眼睛,他可以让实验对象产生身体或精神上的反应和活动。他们的肢体可能会非自动地挪动,或者麻痹,他们可能会变得歇斯底里,或者陷入昏睡。当梅斯梅尔逃亡到巴黎定居下来之后,尽管很多富有名望的科学家,包括本杰明·富兰克林,都批评梅斯梅尔是个大骗子,但是,法国民众仍然掀起了催眠术热潮,狂热支持者把动物磁力说尊奉为革命性的新精神科学。

达恩顿从“通俗科学”的角度分析了催眠术流行的原因。事实上,我们可以从炼金术、星相学、颅相学等领域,发现类似的原理。无论历史上通俗科学借助怎样的方式呈现,其呈现者都试图展示其中所蕴含的神秘“力量”和“德行”,从现代科学认知程度出发的我们所认为的疯狂、愚昧的许多举措,在那时候却与真正的科学纠缠不清。就像本书所提到的,牛顿的各项研究就包括炼金术,而牛顿时代的读者是无法从他关于光和重力的理论中剔除掉神秘主义的东西的,他们认为重力是宇宙的电灵魂,或心脏中燃烧的生命之火。

同理,催眠术在18世纪科学的背景下并不显得荒谬。各种离奇的世界体系如同丛林,这种多样性与动态性混淆了虚构与真实的界限,所以,达恩顿说,基于1780年代的通俗作品作出如下结论看来是可靠的:那个年代的读者陶醉于科学的力量,也为科学家置于宇宙之中的各种真实和假想的自然之力而疑惑。所以任何看不见的液体,任何听起来像科学的设想,只要自称能够解释自然的神奇,他们就会抓住不放。

催眠术作为通俗科学介入政治领域,与它所具有的“激进”特征有关。达恩顿详细解释了“催眠术的激进特征”以及“作为一种激进政治理论的催眠术”。

达恩顿呈现了催眠术运动的高潮过程,他接着说道,将激进分子吸引到催眠术运动中去的是梅斯梅尔反抗学术机构的立场。梅斯梅尔攻击仲裁者,攻击游戏背后的规则,他的榜样作用激发了反当权集团的激进主义。达恩顿讲述了布里索、卡拉、贝尔加斯等人所发展的催眠术思想及其所促使的政治激进主义道路。达恩顿还强调,催眠师对自然的神秘主义让人想起卢梭,特别是他们经常把原始自然与社会的堕落加以对比,要求回到自然野蛮的状态。

从达恩顿的陈述里,我们可以发现,催眠术的激进特征是复杂的、多层次的。催眠术为公众提供了新奇的解释精神与行为的方法,既不同于传统的宗教观念,也不拘于正统科学的范畴。催眠术用磁流体的物理科学来诠释人们的行为举止与精神意识,而不是必须由上帝的意志或者遗传来规定,契合了社会运动的平等倾向。它在实践上也具有平等性,所有人,不仅是受过教育的精英,也包括平民、普通女性,甚至乞丐,都有可能成为催眠师,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阶级和性别的壁垒,这项活动难以捉摸的泛娱乐特征也引发了人们的好奇心,这些原因综合作用,让催眠术获得了广泛的成员基础,逐渐汇合成了大革命强有力的水流之一。

历史学始终是一种有意义的探究,思想史尤其如此,因为它探寻着每个时代的人类对他们的世界思考了些什么。通俗科学的最大魅力可能就是因为它从来不能被那些所谓主流或掌权者完全把控,它自身总是包含着一种重新定义,更新既有秩序的趋势。通过考察催眠术及其携带的文化动力、政治意识,我们能认识到通俗科学对人们理解科学与社会的关系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们在现在时态上言及这个世界,但是在思想史中,我们必须随着历史的回望去修正我们的结论。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两三百年前人们的内心世界,达恩顿所做的,就是通过大量材料的发掘与复原历史现场的努力,让我们逐步接近他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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