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
□塔拉泰
“你怎么又买香皂？”
赵叔力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拿，老婆眼尖：两块香皂刚一露头，就开始了抱怨。
“香皂好，香皂好。你看，这是纯植物的，印尼的呢。”赵叔力没有停手，一直坚持着把东西掏完。
儿子走过来帮他分类收拾。边收拾，边看了一眼妈妈，苦笑了一下：“他喜欢，又不贵。”掉过头来，笑着问：“爸爸，不过，我觉得好奇，那么多瓶装的液体沐浴露、洗手液不是更方便吗？”
“哈哈！是的是的。不过，只有香皂才有故事。那些露啊液啊，没有故事，不会有故事的。”
“有故事？什么故事？故事这么重要吗？”
“当然了。妈妈讲过一个故事。我觉得听了不能白听。”
“哦？一个故事，就锁定了香皂？什么故事，这么神奇？”儿子清理完了桌面，坐下来。
“好吧。”赵叔力端起老婆递过来的果汁。“那是我和妈妈刚刚结婚、也是刚刚参加工作时的事儿。我俩住在学校分给的福利房里，有点破旧，两房一厅。”
儿子很吃惊：“这么苦啊。”
“不苦不苦。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单身的很多老师还是两个人住一间房呢。”赵叔力的眼前好像又晃荡着那个时候的很多年轻人，有活力。“平时挺好，一到过年就不好了。很多人都回老家了。我和妈妈没有回，主要是路远，路费开支不小啊。校园一静，就有些孤独。”
赵叔力停了一下，继续说：“不过呢，有一些本地的学生会来坐着聊天。香皂的故事，其实是他们讲给妈妈的，妈妈讲给了我……”
“好像很复杂哟。老爸，快说你的故事啊！”儿子在手机屏幕上划着，不知在看什么。
老婆也挪开椅子，安静地坐下来，好奇地等着下文。
“有一个人，很瘦。因为家里很穷很穷，一天到晚都是喝番薯粥。瘦到什么样子呢？”赵叔力喝了一口果汁——过去，他是喝啤酒的，现在尿酸高到了580，不敢喝了。“有一次，这个瘦子洗澡。他用一块用了一半的香皂在身上抹，抹着抹着，香皂不见了……”
“用完了呗。”儿子笑了：“切！什么故事啊。”站起来要走：“我要写作业去了。”
“什么用完了？坐下——”赵叔力按住他说：“不是用完了。是他往身上抹的时候——他瘦啊，锁骨深——抹到锁骨的时候，香皂刚刚好，卡在锁骨里……”赵叔力笑得讲不下去了。
“哈哈！结果呢？”儿子这才笑起来。
“其实，他自己不知道香皂哪里去了。洗完澡，穿着背心出去。别人好奇，问他：你为什么别着一块香皂出来啊？这时，瘦子才发现香皂原来在呢……”
“哈哈！”儿子笑着，拍了拍赵叔力的肩膀，还是去写作业了。
老婆眼神迷离，飘向了远方，听完了故事，眼睛闪闪地有汪汪的光：“这么个破故事，你还记得啊？还，还影响了你用沐浴露？”老婆嗤地一声，也站起来，去了厨房。
赵叔力转到书房，开了窗，坐下来，点着了一支烟。
其实，每当看到香皂，他总是会想起小时候家里用过的“胰子”。
那时候比刚刚毕业的时候更穷，自然是用不起香皂的。手脏了，用泥沙涂一下，用力搓搓，然后，在河里一冲，就解决问题。后来，长大一些了，父亲说，儿子大了，得讲究点，要不将来找不到媳妇。于是，过年杀完年猪，就把板油拉下一块，放在锅里，用火熬、熬，然后，从灶堂里扒出灰来，倒进去，用烧火棍搅拌，等凉了，团成两个小方块，放在树杈上风干了。大约半个月后，就有了两块颜色怪异、有点香气的“胰子”。
用这个洗手，又白又香。
但平时舍不得用。除了过年，再有就是村里谁家有喜酒喝了，就用“胰子”洗手洗脸，之后，神采奕奕地去。
这个用法，两块“胰子”一年都用不完。
印象中，赵叔力最后一次用“胰子”，是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他用“胰子”洗了手，把通知书高高地举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许久……
赵叔力从那年夏天离开家，离开世代耕作的故土，走上了另一条人生道路。
现在，卫生间里摆满了各种香气四溢的露和液，可是，他还是一直喜欢外表是香皂、在他心里称为“胰子”的清洁用品——
我爱香皂！
这时，儿子过来喊：“老爸，吃饭了！”
“好！”赵叔力应道：“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塔拉泰（笔名），广东省作协会员，著有《等到天亮》《湛江：中国的飘带》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