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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亦有道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12月06日        版次:GA11    作者:谷立立

□ 谷立立

许多年后,当我们回想起2020年,有一个关键词不能回避,即是“宅”。就像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世界都呆在家中,闭门不出。保罗·索鲁是作家,也是旅行家。50多年在路上的经历造就了他和他的写作。因此,哪怕整个世界都陷入停顿,他仍然告诉我们要动起来、走出去。因为旅行才是人类共有的天性。这是他写作《旅行之道》的核心所在。索鲁自称对“别处的生活”深信不疑,愿意用脚步去丈量此处到别处的距离,更愿意将自己的足迹密密麻麻地印在地球表面。

索鲁说:“最热情的旅行者也是热衷阅读和写作的人”。《旅行之道》就是这句话的具体阐释。索鲁从不讳言他对旅行的热爱。只是,通常的词汇(比如体会、感触)已经不能用来形容他的热情了。如果可以,索鲁情愿将它称为“道”。显然,这个源于古老东方的神秘字眼,更符合他内心持续不断、如永动机一般迸发而出的热忱,进而把单纯的旅行推向“形而上”的高度:万物皆有道,旅行亦有道。

而“万物之道”显然不如“旅行之道”来得更加直接、更能触动人心。在索鲁这里,旅行的意义永远大于世间一切。试想如果不再有上路的冲动,那么漫长的一生又会有什么意义?正是这种对意义的追索,驱使他年复一年背起行囊,走在通往异乡的路上。但别忘了他还是一位作家,写作才是他的本分。与其为了旅行而旅行,索鲁更愿意在旅行与阅读、旅行与写作之间画上等号。毕竟“和写小说更近似的活动,是在陌生的土地上旅行”。

谈到旅行,索鲁不会忘记维多利亚时代赫赫有名的旅行家弗朗西斯·高尔顿爵士。他是达尔文的表亲,既喜欢读万卷书,又爱好行万里路。他的著作《旅行的艺术》堪称旅行的百科全书,详尽地总结了旧时探险考察的方方面面:如何在雪地里扎营、如何修补水袋以及如何正确地卷袖子,“必须把袖子向内、向着胳膊往上卷,不能反过来”。我们不知道索鲁究竟从高尔顿那里学到了什么,又学会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高尔顿一样,都是开清单的高手。因此,尽管索鲁早就告诉我们他写的是“旅行”,《旅行之道》仍然不是一部行之有效的路上攻略。至少,索鲁并不愿意将自我的经验,强行灌输给每一位正在或者将要动身的读者。

说到底,这不是一部能够轻易归类的书:既是随想录,也是记事簿;既是名言集,更是回忆录。或者不如说,是一个孤独行路者的内心独白,有着“想到什么写什么”的散漫与“风吹哪页读哪页”的自由。书中,索鲁引用诸多作家(也包括他自己)的句子来佐证他与众不同的旅行观,为他理想的旅行正名;他收集各地迥异的语言,惊讶于地球上竟然有那么多地方的人(从复活节岛到希腊,从波士顿到麦加,甚至于远在欧洲北边的俄罗斯)都不约而同地宣称自己的家乡才是“世界的中心”;他掰着指头数着旅行路上的种种不便,分别以“危险”“快乐”“迷人”来细分他的目的地;他反复念诵记忆里那些看上去很迷人的地名,并称其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新加坡、卡萨布兰卡、撒马尔罕、危地马拉……

同时,《旅行之道》记录了太多旅行家的名字(马可·波罗、玄奘、安东尼·特罗洛普、查尔斯·狄更斯、安德烈·纪德、萨默塞特·毛姆等等)。这意味着,相比沉闷安静的书房,喧嚣嘈杂的旅途才是孕育作家的摇篮。因为旅行实在不需要太多旅伴,只要放下一切,独自出行,就能抵达未知的远方。索鲁深信,每一位成功的作家在他一生中的某个阶段,都曾经背起行囊,游历四方,将故乡远远地抛在身后,让自己化身为漫长旅途的一部分。当然,我们不必非得像亨利·米勒那样,带着千斤顶、活动扳手,来往穿梭于北美东西海岸的路上。但不妨坐下来,与奈保尔一起分享高翻领衫和运动裤的神奇功用。

此时,面对作家的古怪癖好,愚钝的我们似乎也找到了一点共情。但不要忘了,作家永远是作家。不管行李箱里装着多少稀奇玩意儿,他们唯一不能舍弃的旅伴还是科学的头脑与不凡的见地。就像塞缪尔·约翰逊所说,“要收获知识而归,必须怀揣知识出门”。是的,知识。正是因为有了知识的陪伴,索鲁对事物的看法也就有了一点不同。

索鲁和所有旅行家一样,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在他看来,没有旅行经验的小说家就是造假者,“想象出的世界往往汇集了奇谈怪论和刻板印象”。比如索尔·贝娄的《雨王亨德森》。索鲁相信,这本书“打动不了任何在非洲村落生活过的人”,哪怕诺贝尔文学奖盛赞它是“最富想象力的远征”。因为在决定创作《雨王亨德森》之前,贝娄从未去过非洲,而所谓的“远征”也不过是一次非凡的想象罢了。

这里,不难看出索鲁的写作观:所见即所得,所得即所写。50年在路上的经历,给了他一颗自由的心,也练就了他犀利的文笔。他相信,为了描写路上的风景,他首先必须成为这条路。因为旅行作家从来不是大自然的搬运工,而是大自然的讲解员。他必须忠实于自己的感官,忠实于眼前的山岳溪谷、大江大河,忠实于各地不同的民风民俗。只有这样,日后出现在他笔下的每一个句子、每一段话,才不是空洞的、乏味的、毫无事实依据的。归根结底,有关旅行的一切都源于他最初的游历,也终将变得“更有教益,也更富趣味”。而这种教益(或者说趣味),不仅是对作家自己,也是对所有从未踏上这片土地的普通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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