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贺作品《那只我叫它小丑丑的鸟儿》，油画，2020。
□ 贺贺
一
清晨一阵疾风骤雨之后，我照旧在小区花园运动，空气清冽。青砖地面上铺满了风雨摧落的枯枝残叶，也散落着不少仍在洋溢甜腻幽香的鸡蛋花。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垂败与凋零总能触及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萧瑟与垂怜，哀婉与叹息。
疾走中，视线没来由地落在路面一小团黝黑的物体上，开始还以为是一坨没有被无良主人收拾的狗屎。就那么疑惑地多看了几眼，最后竟好奇地蹲下来细察，原来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麻雀！它被雨水打湿的稀疏羽毛贴在身上，头低垂，身子蜷缩一动不动，大片没有被羽毛覆盖的暗红皮肤敞露着，是一个可怜的小丑丑。我抬头看看头顶上几十米高的榕树，该是从树上不小心掉下来的吧。它的爸妈知道它发生的事故吗？我环顾四周，没有鸟儿在飞翔。
在我的注视下，小丑丑居然动了一下，还活着！从高空跌落，它羽翼未丰的幼小翅膀应该使劲挣扎过吧，它还活着。我不能让它继续趴在这儿，它太不起眼，行人不小心会一脚踩上去，小孩子单车的轮胎也有可能将它碾压。我轻轻把它捏起放在手心，它纤细的小爪子紧紧抓住我的手掌，能感受到它的紧张。我想把它放在花坛边的长凳上，想想不妥，它不能飞行也不能觅食，没人照料，也许它会死。
这个小生命被我遇上了，莫名其妙的我对它似乎有了某种责任。它蹲在我的手心，我把手指卷拢成一个窝状，我对它说：小可爱，不要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握着它继续在花园完成我的疾行。它在我的手心里倒也安静。我感觉到它小身子的温热，我想它也能感受到我手心的温暖吧。
它很安静地被我带回家。我不知道它是否能听懂，我还是对它说：小可爱，我把你带回去，你可要坚强啊，我会照顾你，直到你长好羽毛能飞了，你就飞回你的天空去找妈妈吧。
我用毛巾给它安置一个简单小窝，窝里放置了一些小米和清水。从我的手心移到窝里它有些不自在。我对它喃喃细语，抚摸它的羽毛，它似乎有些放松了，开始低低鸣叫。哦，原来它也是会鸣叫的呢。可爱的小丑丑，你要努力生长，活下去，我会照顾你。我们一起努力，直到能看着你在天空中自由飞翔。
二
不放心把小丑丑留在家里，下午出门时，我用小竹篮给它做了一个可移动的小窝。提着它走在路上，它很安静，偶尔鸣叫几声显示它的存在。
开车时，我把小篮子放在副驾驶位上，这时它不肯安静了，它跳出来站在篮子的边缘，好奇地看着周围。我不知小丑丑有多大，也许只有一个月大。此前它该是一直待在花园树梢的窝里，眼里的世界只有花树木和来往晃动的人影吧。我突发奇想，把小丑丑放在车头挡风玻璃前，想让它对这个世界看个彻底。它蹲在我的车头一路唧唧啾啾地看着来往的车辆和不断甩在车后的风景，它也好奇。
我工作时，它在我身边自由玩耍，有时会跳到我的胳膊或肩上，甚至喜欢赖在我身上。它知道和我在一起是安全的。万物有灵，上天造物也给了它对世界的感知。每一个生命都寄附着一个灵魂，我很好奇它的小灵魂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它就不断张开嘴求食。问了一些朋友也在网上查了资料，给它喂煮熟的蛋黄和小米，它吃得很好。当然，也开始频繁拉臭臭了，除此之外没啥缺点。天亮即鸣，天黑就睡，作息比我规律。
三
第二天晚上，小丑丑八点多就看上去困倦了。它很安静地在篮子里睡觉。而我，不知是否喝多了茶的缘故，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但心里惦记着小丑丑，早上六点就起来给它喂食，怕它饿着。它已经醒了，站在篮子边沿，不鸣不叫，羽毛很柔和，不像昨天贲张的样子，感觉它更小了。我有些担心，又给它喂了一些小米和蛋黄。这一次，它却不像昨天那样主动伸长脖子张开嘴。吃了一次之后不肯再吃，耷拉着脖子，眼睛也不愿睁开。我有些害怕，把它放在手心去花园找食物。刨了几块土没发现蚯蚓，也没找到小虫子，我束手无策心中慌乱，我终究还是不能代替鸟妈妈。
我又把它带回家，它在我的手心弱弱地躺着。我听别人说过可以喂牛奶糊糊给小鸟吃，泡了牛奶糊糊用筷子给它喂了一口，它也不再吃了，头低低的，身子起伏得厉害。
它就在我手心躺着，眼睛闭垂，头越来越低，它的力气已不足以支撑它的脑袋，我向上天祷告，向诸神祈祷，可是它的头还是无力地歪在我的手心里，气息越来越弱，我看着它的小身子在我的手心里归于平静僵硬，这一过程非常短暂，也许只有两三分钟。
我所幻想有一天它能在空中飞翔，我能在花园散步时听到它在浓荫间鸣叫，这一希望毫不留情地破灭了。昨天和我的亲密相处，是它留给我的短暂缘分，虽然它起初的生命状态也一度使我误认为它能好好活下去，我们会有一段人与鸟的特别情分。
我曾经羡慕树和飞鸟，觉得这世界上做人是最不好的一种活法，复杂辛苦。但小丑丑的脆弱生命使我认识到，鸟的生命里也有未知与无常。鸟的世界有它们的秩序与生存法则。
小丑丑躺在路中间奄奄一息，被我捡拾，我只“延长”了它两天的生命。这两天我们形影不离，却是它给我带来新奇与快乐。我带它环顾了周边的世界，体验了一下人类的生活，如果它的生命终要夭折，也许在它离去时会少了一些遗憾吧。
找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在里面垫了几层柔软的纸巾，把小丑丑放进去。在花园我常散步运动的地方是一棵棕榈树下，我把土挖开，把小丑丑放进去。再把土填埋好，给它垒了一个永久小窝。小丑丑，如果你有灵魂，你自由了，下辈子就去做你想做的生命吧。但是大千世界，宇宙乾坤之间，或许没有什么是最理想与完美的。
小丑丑，抱歉我没有把你救活。
谢谢你！如此短暂的生命，却给我带来深刻的快乐。
2020年5月29日
(贺贺，女，画家，现居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