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恋》,(苏)柯伦泰著,温生民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5月版,54.00元。
□ 马海甸
去年北京三联书店策划了一套《俄苏文学经典译著·长篇小说》,据总序披露,该丛书计划出书五十部,到撰文时,已出十来部。有人说,经典译丛不是我们最关注的,时间越长的译本,文献价值固然越高,其阅读价值一般来说也越低。原因是,文字距我们眼下的阅读习惯太远,而且译文往往掺杂有各种问题,要么不尽准确,要么有删节,要么是转译。从书目看来,里面不乏出版后即不曾再版的书籍,如温生民译俄国革命家柯伦泰的长篇小说《赤恋》,这才是最有价值的。柯伦泰的小说中译本自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叶出版后,即告绝版,截至去年为止,只有零零星星高逾千元的旧籍和复印本在网上书店流行。笔者对柯伦泰的小说感兴趣,既收藏她的原文著作和英文译本,又读过这位女权主义先驱的传记和年谱,故而该书一出,马上买下。
由于历史的原因,早期大部分俄苏经典文学作品都是通过英、德和日语转译,耿济之属于不多的例外。翻译文学史上对他的评价远低于鲁迅和瞿秋白,但这位一生孜孜矻矻迻译俄罗斯长篇小说的开拓者,其意义仍有待我们重新认识。八十年代中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一套《陀思妥耶夫斯基选集》,主要是在耿译的基础上重新校改而成,在尚孚人意的新译不曾问世时,不失为权宜之计。本译丛收耿译凡八种,在诸译位居第一,从实践上纠正了理论的缺失。人文版陀思妥耶夫斯基选集对耿译作了大幅度修改,有的地方甚至可称重译,要研究耿译的话,读旧版是必须的。寒舍旧藏耿译十数种,后悉数被盗,要重购的话已非力所能及,经典丛书书价不低,但总比旧版便宜,而且就是一按鼠标的事,唾手可得。
从版本学来说,这套译著还缺乏一些必要的说明。如《对马》(诺维科夫–普里波伊著,梅益译)上世纪八十年代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过一版,该版理应由译者作过修改,本书依据的是旧三联版抑或上海译文版,应予说明。又如《赤恋》依据的是何年何月何出版社的版本,为何选用此书而不选沈端升迻译的《恋爱之路》,同样未见说明。《恋爱之路》出版于一九二九年,为柯伦泰的首个中译本,书内收有的小说《三代人的恋爱》,被誉为柯伦泰的代表作,虽然说它是长篇有点勉强,但在俄苏文学史乃至中国翻译文学史上的地位都高于《赤恋》。苏联作家西蒙诺夫的《日日夜夜》、斯杰泮诺夫的《旅顺口》,五十年代初在中国读书界风行一时,两书为曾任红四方面军高级将领的陈昌浩译出,早在四十年代中即出版于苏联。经典丛书既以重新激活当时红色文化的移植为职志,似乎不应该遗漏了这两部书。
近来重读一部由亨利·托马斯和达纳·托马斯夫妇撰写的《外国名诗人传》(Living Biograhies of Great Poets),这部并无太高学术价值的小书,有几句话颇值得玩味。在弗朗索瓦·维庸一章中,他们说:“即使最好的译文也像是夹在一本发霉的书页里干枯的花瓣。”而在亚历山大·蒲伯一章里,两位作家则有此一说,蒲伯把荷马古朴的古希腊史诗《伊利亚特》译成典雅的乔治王朝英语,就是让老鹰披上孔雀的羽毛。前一说未免过甚其辞,钱锺书曾举过两个例子,日本翻译家坪内逍遥的莎翁翻译可读性不亚于原文;而波德莱尔的法文译本,则更胜于爱伦·坡的散文诗。我们大概也可以说,朱生豪和傅雷的译文,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媲美于坪内和波德莱尔。虽然在浩如烟海的翻译文学书籍中,这是仅见的个例。
蒲伯英译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翻译文学史上毁誉参半。有批评家说,蒲伯的译文是诗,但不是荷马,诚为诛心之论。我们不能要求翻译家回到旧时代,用《贝奥沃夫》和乔叟的古英文去译荷马。英国维多利亚诗人马修·阿诺德在他的《论译荷马》(On translation Homer)一文曾说:“荷马的译者不能浮夸,不能雕凿,也不可过于优雅;是的,但他更不能平板,粗率。”我之所以说上这么一段题外话,是因为在经典译丛中赫然发现甦夫译普希金长诗《欧根·奥尼金》。甦夫的译本系从日文转译,由广西日报名下的丝文出版社出版于1942年。这是眼下通译《叶甫盖尼·奥涅金》一书的首个中译。我在网上旧书店发现一册,卖家标为七成五品相,纸墨俱劣,其实最多也就是五成品相。尽管书品不佳,书价仍高达三千元,以后陆续有吕荧、查良铮、智量等超过十余种中译,而据我所知,还有不止一种中译已译竣待出。从翻译难度来说,这部用人称“奥涅金诗节”写成的长诗,应在长篇小说《红与黑》之上,但翻译家和出版家仍投下极大的热情,以至中译本的数量超出后者。笔者遍收《奥涅金》各家中译,旨在效《论译荷马》而论蒲伯、库珀(Willim Cowper)、恰普曼(George Chapman)、纽曼(F.W.Newman)、索斯比(Willian Sotheby)诸家译荷马之短长。有译文逾十部,却无一《论译(奥涅金)》之文去总结相关的得失和成败,诚非译坛之福。既然甦夫版《奥涅金》即出,这一工程自不能再延误。《论译荷马》问梓于1861年,距今近一百六十年,一篇不到三万字的专文,难以单独成书。后世学人将此文与钱锺书《林纾的翻译》同列为纵谈译事的世纪名文,实非偶然。《俄苏文学经典译著·长篇小说》既出,我们期盼《经典译著·诗歌》、《经典译丛·戏剧》也相继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