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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

桃之夭夭灼其华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1月27日        版次:GA13    作者:蔡华建

吴昌硕笔下的桃花。

我的记忆,存在一片盲区。

老屋前的这棵桃树,我不知道是否爷爷种的,在我出生之前,这一棵桃树已经长在老屋前,而我也记不得它在哪一年不见了,又是怎么不见的。

但是,每一年的桃花都开得鲜艳,我却是记得非常清楚的。它没有旁边那株李树那么着急着刚过农历新年就开了,而是一点点地从冬天的睡意中复苏,吸着春回大地的生气,露出一丝丝亮色,哦,它是粉红色的,是个女的! 对它的判断就这么简单,因为我和我的父辈们,从来没有觉得满树的桃花是一个美景,没有谁会多看它一眼,更没有哪一个乡亲有一丝赏花的意思,我们各忙各的,桃花自顾自地寂寞开着,悄悄长出叶子,桃树把娇艳的红装换成了朴素的绿装。

桃花谢了,我的目光就开始注意起它了,窄窄椭圆又疏疏朗朗的桃叶间,绿豆一样的果实,有的还有一条花蕾尾巴,渐渐地长大起来,长出了细细的毛。虽然样子有些丑,但在我的眼中,它比粉红的桃花更好看,因为在层层叠叠的叶子后边,这一个个的桃子给我予无比的诱惑力和神秘,就像有了一个通往大自然的隐蔽入口,可以看见大地的丰收。

我没有经历它从种下到小树再到大树到最后消失的过程,我成了它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这棵桃树,不知是受了什么的引导,树干就朝着老屋的外边方向生长,几乎有45度角。听说是爷爷不喜欢树荫遮了屋子的光线而往外压的,但其实它离老屋挺远的。好在只是树干倾斜,其他无异,暗红褐色的树皮,时有粗糙的鳞片状,树枝倒是茂密遒劲、宽舒平展,结满了桃子。那些毛桃子越来越大,长出了尖尖的顶,从浅绿豆变成了绿蛋卵,渐转白色至橙黄,还有一处绯红。其实只要用手捏了,软了就是成熟了,而根本不用看桃子什么颜色。

因为村子里桃树不多,且少见这么甜软的桃子,即使是只有一颗牙的爷爷也能吃得动,吃得起劲,这让我的童年与别的孩子迥然不同。而多了一种水果,又多了与爷爷一起吃桃的一种甜蜜。

因为桃树是种在院子里,因此就不怕别人偷桃子了,我常常可以在树下吃个饱,摘一个熟透的桃子,在衣服上揩擦几下就迫不及待地咬进嘴里,有时也可以在地下捡到从树上掉下的桃子,甜到心里。随时兴起就可以去摘个桃子,这或许是我此后再也难于体会的惬意。

爷爷说,这应该是天上的仙桃吧,神仙吃了蟠桃,就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庚,可霞举飞升,能长生不老。我宁愿相信,夸父追日时他扔出的木杖,变成的不是一片桃林,而只是我家的这一棵桃树,要不我家的这棵桃树怎么这么甜、还有着斜斜地插入大地的姿态呢?大概最原始的姿态,才是最原始的味道吧。

但我记忆中的桃树,却一点也不甜,留下的印象是记不清我犯了什么错,被反绑了双手吊在树下,爷爷折下桃枝狠狠地抽打着我,一条条的血痕在身上突现。母亲为此不惜冒犯爷爷,要把我抢救下来。爷爷后来说,就是因为他把我吊在桃树上并用桃枝打了我,我才顺顺利利无病无痛的。我应该感谢他用一种严厉与残忍,带给我的吉利祥瑞了!

我的记忆,有些盲区。我不记得那一年的桃树是否还繁花似锦、硕果累累,爷爷去世了。第二年的春天,桃树强忍着悲伤,用满树鲜艳的桃花纪念着爷爷的离去,把悲伤结成苦涩的果,然后自己悄悄地离去了。那一年的桃子,无法入嘴。

老屋前的桃树根被刨平了,连同旁边的李树,种上了茶花。在新年正月,还没到春暖之时,便红红火火地开了一树,散发着甜味——大家都清晰地记得这是当年桃子的香甜。

  蔡华建  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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