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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雪山,心怀敬畏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2年08月13日        版次:GA15    作者:林颐

  《登山物语》,郭净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2年6月版,69.00元。

  □林颐

  梅里雪山,位于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境内,地处滇、川、藏三省接合部、横断山脉中段怒江与澜沧江之间,藏语的意思是“白色的雪”(卡瓦格博),是藏族人的神山。我对登山运动并不了解,直到去年读了日本登山家小林尚礼的《梅里雪山:寻找十七位友人》,也是在那本书里,我知道了发生在1991年1月的重大登山事故,中日友好联合登山队十七名队员遭遇雪崩,全部遇难。这是人类登山史上的第二大山难。该书翔实地记录了小林尚礼在此后二十多年里搜寻遗体的过程。

  郭净的《登山物语》是我对这项阅读的延续,相比小林尚礼的作品,郭净以更加审慎客观的纪实文笔和纪录片式的冷静描述,还原了这起山难的经过及其引发的余波。对于山难最有发言权的是当时的参与者和队员的亲属,比如留守大本营的段建新,遇难队员王建华的遗属翁彩霞、王衎,还有长年居住在雪峰脚下的当地人。经过他们的口述和回忆,事件的肇因渐渐揭晓:即将登顶的成功冲动、地貌的复杂、指挥的失当、突变的气候……这些原因的综合爆发,在一夕之间掠走了他们,这些对登山满怀热情的蓬勃生命,永葬在了他们热爱的纯白的冰雪世界里。

  《登山物语》不是一部歌颂体作品,它带给人们的是深沉的反思。事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紧紧抓住不放呢?小林尚礼栖居在村子里,奔波在雪地和山林之间,试图寻找罹难者的遗体和遗物,让他们的魂灵可以回家,告慰他们的亲人。而郭净呢?他在《登山物语》的序言中说道,在新冠危机的当下,在这个充满疑惑和不确定性的时刻,他想“通过一场对山难的探究,来探寻人与自然、文化与文化之间冲突和沟通的秘密,追问自由旅行的意义和它带来的后果。并借此努力,去撞击阻碍人们相互理解的顽石;以尊重事实的叙述,告慰那些被雪山收走的生命”。所以,《登山物语》写梅里雪山,同时不尽然写梅里,它追问山难事件里牺牲者的价值,它也追问一个宏大命题的可能答案。

  说起登山,不了解这项运动的普通人,大多认为这是一项英雄的伟业,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那是何等的豪情和气魄,攀登高耸险峻、人迹罕至的绝顶山峰,更是勇敢无畏的探险家的事迹,是人类征服大自然的象征。但是,梅里雪山拒绝人类的征服,以“灾难”的形式近乎报复地嘲笑了人类的征服举动。郭净并不是孤独的反思者,这起事件之后,还有很多有识者在思考,郭净通过互联网慢慢搜集信息。

  很多登山者都不喜欢“征服”的说法。比如,探险家赵牧就在文章里写道,征服是个被滥用无度的字眼,包含着浓厚的功利实质,高山探险不是战争,登山并非仅仅期待征服的快意,要审视和确定自身与大自然的关系和价值所在。书中摘录的诸多片段显示了真正的登山者的感受,是壮丽的山川激发的汹涌的情感,登山有着近似宗教的体验和情怀,他们在大山怀抱里感觉到与自然的融合,在山巅感觉到与穹苍的接近,他们不觉得自己是自然的征服者,而是为自然的崇高和神秘所折服,人的存在于壮丽的时间与空间面前变得无足轻重。

  郭净所提取的环境愿景,是近些年来呼声日趋强烈的生态主义。它是对工业革命以来“占有性个人主义”的否定,是对客观的、崇高的外在真实的一种肯定。梅里雪山是人类足迹尚未抵达的少数秘境,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项极大的诱惑。然而,人类强烈的好奇心、功利心遇到的真正挑战是崇高的美学原理和严峻的自然规则,那些巨大、崎岖和荒凉,那些振奋、沉默、宏壮的事物,峭壁、悬崖和冰川、风蚀的山脊、苍茫的高地,它们作为杰作、作为审美的极致,正是因为它们不被占有,没有经过人为的修整和完善,人类无法超越自然这位主宰去掌控自然的存在与发展,自然会以它的方式提出警示。

  这种警示很容易被现代人忽视,往往在事件发生后才被重视,这也是梅里山难的教训。在事后的回顾中,郭净发现,纵观喜马拉雅登山史,当地人对山的观念和对登山的态度,从未进入主流社会的视野,而梅里登山的冲突把这个隐藏的问题凸显了出来。

  小林尚礼居住在村民家中之时,受到这些观念的洗礼。“神山,就像亲人一样。如果踩你亲人的头,日本人也会生气吧?你懂不懂我们藏族人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还要去转山?”小林询问扎西对于攀登梅里雪山的看法时,扎西如此回答。我想起英国作家、探险家罗伯特·麦克法伦在《荒野之境》里的思考:现在认为是“荒野”的地方,很多都曾经被人类抵达,后来却把人类驱逐在外。并不是所有的自然之境,人类都可以踏足其上。

  郭净反对把冰川消融的原因简单归结为全球气候变暖,他认为这样的说法很容易让人们忽视眼前的现象而心安理得地抢着获取当下的利益。所以,郭净用很大的篇幅去描述藏族人的神山观念,藏民们把与雪山有关的一切都赋予“洁净”的意义,他们焦虑不安地关注着冰川的色彩变化,他们在“信仰”的范围内寻求一种说法,并以此作为行动的准则。村民们怀抱着简朴的认识和态度:人才是山的被保护者,所谓神山,是因为它们给当地的人民提供了巨大的生活资源和思想资源,才受到人们的敬重。

  作为民族史研究者,郭净讲述了藏族关于雪山生灵的许多古老传说。郭净描述了登山队出发之前,藏民匍匐公路两侧惶恐祷告的场景。郭净说:“作为垂直攀登的信仰者,我们如何穿透不同世界的阻隔,去跟平行转山的朝圣者对话,或许才是认识和解决问题的关键吧。”

  作为城市居民,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与雪山无关。只不过,当我们吹着空调、当我们郊区露营、当我们坐在餐桌旁享用菜蔬美食,我们在呼吸之间传递的空气,我们遗弃的每一点垃圾,都与这个地球的环境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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