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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文学的美丽与哀愁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2年06月12日        版次:GA15    作者:林颐

  《非洲短篇小说选集》,(尼日利亚)钦努阿·阿契贝等编,译林出版社2022年3月版,78.00元。

  □林颐

  “非洲自身的千差万别在本书中得到了全面的体现:北部的小说如伊斯兰书法一样清癯,相形之下,南部的作品更为紧凑、浓郁;西部海岸上,种族题材处于边缘地位——几乎可为之自满了,而在南部,不可避免地要与种族主义发生痛苦的联系。”尼日利亚著名作家钦努阿·阿契贝从地域角度指出了非洲小说的差别,随后,他马上说,“但同样(或许程度更甚)令人讶异的是一种一致的精神,这并非政治上的老生常谈。”

  阿契贝与澳大利亚学者C.L.英尼斯合作编选的《非洲短篇小说选集》收录了16个国家38位作家,包括纳丁·戈迪默、本·奥克瑞、恩古吉·瓦·提安哥、米亚·科托等知名的“拿奖专业户”,也有一系列我们中国读者感觉陌生的作家作品,可谓描绘了一张非洲现当代文学的谱系图。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坦桑尼亚籍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消息一出,读者都想知道他是谁。当时唯一能找到的中译版本,这部选集里也收入了,即古尔纳的短篇小说《博西》与《囚笼》。

  阅读《博西》。小说起初以“我”的视角叙述“我”与博西的友情,突出博西的英俊与才华,然后转向潜水事故,描述瀑布和海滩风景,描述气候的突变和博西失踪时“我”的焦虑心情,然而,所有这些都非重点。重点是什么呢?重点是:“你错过了最残忍的一幕,博西。”这句话在最后一段和倒数第三段反复出现,一种感情浓烈的重点强调,夹在这两句话之间的一段,仅仅三百来字的叙述,描述“我”在返回途中遭到种族歧视殴打,这一刻,“我”庆幸留在水中的博西,庆幸博西躲开了这样的侮辱。前面的上万字就为了这几百字服务,长长的铺垫通向最后两三百字的崩溃,构思之成熟、情节之巧妙与语言之动人,太震撼了!

  这部选集,我比较喜欢以下几篇:提安哥的《片刻荣耀》、翁瓦纳的《爸爸、蛇和我》、恩德比勒的《女先知》、米亚·科托的《神鸟》、巴比拉·穆提阿的《奇迹》……作家们感受、体验、揭示并打开现实世界的门扉。作家们保持了“一致的精神”,但他们并没有把非洲的生活状况重构为单一的压迫史。在他们笔下,非洲曾经有过瑰丽的神话、快乐的童年、美丽的风景与奇特的人文景观,自然主义的笔触随时与现实主义的主题结合在一起。

  那些具备感知力的非洲女性的抗争与自我表达,尤其引我深思。以《片刻荣耀》为例。比阿特丽斯是一名相貌丑陋、生意惨淡的妓女,“她要爱,她想生活”“她用梦想与现实抗争”,她对受人欢迎的尼娅古蒂心怀嫉恨,两位女子在作品里形成相互镜鉴,比阿特丽斯在她的幻想中觉醒,她以睥睨一切的自信姿态获得了瞩目和片刻荣耀,而现实马上反噬、禁锢女性的自由与觉悟,到了最后,能真正理解她的选择的,唯有尼娅古蒂。小说指向了非洲女性的普遍处境,现实土壤太过贫瘠,那么,觉醒之后,该往何处去?

  这部选集有其多样化和丰富的特征,写作水准都很不错。这些小说中的世界复杂、不稳定、滑稽、讽刺、奇妙、诗意,且追求真理。幻想和象征主义与下层社会的自然主义相结合,人物怪异的行为于是有了可以理解的同情。但是,与此同时,我感觉,它在“丰富”的同时又有种“单一”性。这些主题所向,包括反殖民化、文化多元状态的冲突、生态主义、动物主义、女性主义、阶层固化与流动、去宗教化、去政治化的题材,让我有种熟悉感,那就是在欧美文学和当代世界文学潮流里经常遇到的写作题材,包括语言形式和风格,都有很大的相似度。换句话说,这部选集的“非洲性”并不鲜明。没有关于部落、土著或游牧族群的深刻的主题小说,偶尔有些片段也是表层的浮浅的,除了在少数作品中,有歌谣、神话等原生态因素的偶尔出场所带来的感觉,它几乎也可以视为欧美小说家的作品集。

  从这部小说选集里,我感觉到非洲文学创作与欧洲文学、西方人文思想之间所存在的一种隐形的权力关系。非洲小说让人心生忧伤,这些作家的写作大多诞生于西方殖民统治在非洲留下的人文教育体系,他们与书写对象、与非洲的下层生活隔着距离,他们的身份与他们的写作在多大程度上代表非洲的文学与非洲社会、尤其他们所爱描写的底层百姓的现实生存状态?这也是古尔纳的尴尬与获奖后的争议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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