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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坛子的味道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11月07日        版次:GA11    作者:肖曙光

  乡土

  广州/肖曙光

  今年,我回了一趟湘西南的老家。二叔的儿子国子乔迁新居。三层小洋楼,青砖黛瓦,宽敞明亮,家电齐全。我想,如果二婶在世的话,这些地方,足够安放她的那些土坛子。

  小时候,二叔家里最多的东西不是家具,而是大大小小的坛子。门角落里,床底桌下,摆放着各种坛子。土窑烧制的土坛子,表面虽然粗糙,却是用来制作泡菜、腌菜的首选器物。谁家的坛子多,说明这家人会持家会生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些坛子是一家人的菜篮子。

  二叔家的坛子归二婶管,那是她施展才华的地方。二婶有一双巧手,她制作的泡菜和腌菜,红红绿绿,色泽诱人;酸酸辣辣,饱人口福。那些坛子,长年累月盛放泡菜和腌菜,散发出浓郁的酱香味。

  俗话说:穿不穷,吃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二婶懂得这个道理,她精打细算,按照时令节气,有条不紊地让坛子里盛满了各种菜蔬。春天,她去挖野菜。蕨菜满山满坡都是,采摘回来,除了现吃,还可以做成腌蕨菜。蕨菜清洗,焯水,晾干,再切成小段,放进坛子,撒上盐,就是腌蕨菜。蕨菜煮腊肉是绝配。香味浓郁的野葱一丛丛长在草丛中。二婶把野葱洗净、晾干、搓揉,放在坛子里腌起来,几周后,野葱的芳香就溢出来;夏天,长长的豆角上了架,二婶就做酸豆角。把豆角洗干净,沥干水分后,放进坛子,加入盐和白酒,盖上盖子,坛沿里加入凉白开水密封好,一坛酸豆角就做好了;秋天,红红的辣椒压弯枝头。二婶从地里把辣椒摘回来,做剁辣椒。晚饭后,煤油灯下,一块砧板,一把菜刀,二婶开始切辣椒。呛人的辣味弥漫在空气中,一会儿二婶就打喷嚏,流眼泪了,一双手也被辣得通红。辣椒切碎后,放进坛子,撒上盐,做成的剁辣椒是做菜必不可少的佐料;冬天,为备来年的春荒,二婶买一堆芥菜回来,要做几坛子的腌芥菜。芥菜洗净晾干,放到盆中,撒上盐,反复搓揉,再放进坛中腌制。

  一坛坛泡菜、腌菜帮二叔一家人度过了艰苦的岁月。坛子成了二婶的宝贝。有一回,我们来二叔家,看见满地的坛子,笑话二婶像城里摆摊的小商贩。二叔也嫌坛子多,碍手碍脚的,劝二婶扔掉几个。二婶气得脸红脖子粗:没有这些坛子,一家能过得下去?从此,我们再不敢提坛子的事。

  耳濡目染,国子也把泡菜和腌菜做得有模有样。但在新房里,我并没有闻到以前熟悉的坛子里的那股酱香味。

  中午,国子留我们吃饭。他要给我做酸菜鱼,他知道我爱这一口。趁着他去买鱼,我在楼里寻找坛子。上上下下找了一个遍,也没找到泡酸菜的坛子。没有酸菜怎么做酸菜鱼?国子看见了,笑着说:现在谁家还要坛子。它们早就“下岗”了。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说:鱼和酸菜旁边的超市都有,方便得很。

  国子竟然也嫌弃坛子,我乐了。也难怪,现如今的乡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速公路通到村口,10分钟的车程就到了县城;村民做起了电商,农产品通过互联网卖到国内外;超市进了村,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时令蔬果和腌菜杂粮样样都有,担心没菜吃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

  坛子这个带着时代烙印的老物件,退出家庭舞台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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