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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时间系统的兴起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07月18日        版次:GA14    作者:林颐

  《时间的全球史》,(美)瓦妮莎·奥格尔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21年6月版,68.00元。

   □ 林颐

  《时间的全球史》是一部关于确定时间体制的实践与改革时间体制的观念的历史著作。作品探讨了19世纪晚期~20世纪初期最重要的社会、政治和文化的转型之一,即现代时间系统的兴起,这个系统经历了怎样艰巨而持续甚久的过程,最终为全世界所用。

  在大多数社会里,时间计量最基本的单位是地球自转的周期,白昼和黑夜构成一个自然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在大规模机器工业到来之前,劳动形式具有不规则的、相当随意的特性。到了14-17世纪,随着机械钟表的发明和推广,科技史乃至一切人类技艺和文化史迎来了极其重要的转折点。

  时间测量是现代科学绝对不可或缺的几种工具之一,时钟激发了新的才能和各种新的见解和设想,时钟制造者是科学仪器制造者的先驱。除了科学史的巨大意义,全新的时间文化还带动了社会的深刻变革。钟表是一种重要的社会参照系,它让时间变得可以测量,让人们可以在规定的时间里预先安排、完成所有的日程,内在化的时间规训于是成为可能。

  E.P.汤普森的《时间、工作规范和产业资本主义》是关于物质时钟时间、时间意识和资本主义相关的最有影响力的论文。汤普森认为,14世纪以来时钟的传播,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新的清教徒的纪律和城市布尔乔亚精确性的象征。它抹消了自然特性的抽象时间,时间开始变成可以转化的金钱,精确的、典型的时间预算让那些时刻想要赚取更多金钱的资本家更强烈地意识到时间节约的问题。汤普森所指向的,并不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否优于另一种,而是强调时间文化不是中性的和技术变革的简单记录,它也是剥削和抵抗剥削的过程,价值观在得到一些的同时又失去了一些。

  正如卡尔·马克思所提出的直到今天还有效的断语,一切经济最终成为时间经济。汤普森带动了进一步的研究。学者们纷纷指出,资本主义经济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对时间领先的利用上,受雇者将他们的时间和技能出卖给资本,在与机器的运转时间和效率的联系中形成生产力的提高,生产力的提高创造竞争优势,人们可以更快地、更便宜地在市场上获得新的产品,这种循环逐渐产生一种经济的、对于在生产方式和交换产品等方面的加速的强烈渴望。

  本书作者引述了汤普森的部分观点。这是因为,19世纪晚期~20世纪初期关于全球标准化时间的应用、推广与最后落实,仍然是近代工业化大革命以来时间文化的延续和深化。

  由于地理位置的不同,太阳在每个地方升起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尽管钟表已经普及使用了,但是每个地方计量时间的不同方法势必造成混乱。铁路的发明,拉近了地理的距离,缩短了人们在路上的时间。假如你是一位欧亚大陆旅行者,你的首选当然会是火车,可是在混乱的各行一套的地方时的情况下,你该怎样去计划自己的火车时刻表呢?所以,在当时,铁路公司对于通用时间的主张是最热衷的,这是资本的内在需求的表现。类似的,关于夏令时和关于时间的社会意义的辩论,实际上广泛地揭示了欧洲人对社会时间节奏的想象和设想,对于节约和加速度及其所引起的持续膨胀的波浪的着迷。

  德国、法国、英国围绕时间主题展开了激烈的政治活动。英格兰是第一个实现工业革命的,而且天文学成就和时间文化都非常成熟。1884年10月,在华盛顿召开的国际子午线会议决定,把经过格林尼治天文台子午仪的经线作为本初子午线,格林尼治时间成为全球的参照标准,其它所有时间按照时区划分表达为其前或其后多少小时。这个决定并没有马上被各国接纳,而是在反复的拉锯、扯皮和试图出炉更有利于本国的方案的过程里,艰难地推进。比如,法国人显示了他们的固执,直到1911年才终于转圜,这种固执看上去像是为了挽回面子,在根本上是一种国际竞争的利益坚持。

  通用时间的推广,伴随着民族主义和殖民运动的浪潮。在印度、在奥斯曼帝国、在阿拉伯地区、在大马士革、在非洲……时间大战不断地发生着。作者指出,时间系统改革的故事因此或许提出了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全球史最具挑战性的、可供分析的问题:一方面是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之间愈发增强的融合与联系,另一方面是民族主义和强大的国家机器的同时增长。更重要的是,借助一个全球化的、国际化的视野,通过考察各个欧洲国家如何与世界其他地区的交流和认知,如何被同一个愈发全球化的世界之领悟所塑造,从而完成一项关于“由外向内”的欧洲历史的重新书写。

  共同的钟表时间的社会统一,归根结底,是一种全球化语境下“互联互通”的要求。作者在结语部分强调了这种“互联互通”叙事的局限性。本书对于历史的回顾与描述,见证了以牺牲边缘地区的利益、帝国和殖民统治的扩张为代价的工业化核心地区的崛起,而这些发展加深了经济和政治的分歧,以及财富和权力的不平等分配。在作者看来,今天关于网络和互联网的呼吁,关于以统一的时间团结起来的地球村的愿景,与19世纪的时间辩论的本质是一致的,时间并不是中立的、公正的,并不能完全视为是给一个正在全球化的世界带来秩序的手段,世界也绝不是“平的”,而是惊人的等级森严。

  《时间的全球史》揭示了现代时间系统的兴起,或者说,其实是揭示了现代性的复杂后果。在今天,当我们讨论流水线工人的强化作业等各种工作生态,当我们发觉个人时间在纳入社会系统之后变得越来越紧缺越来越无法自主,我们就应该警惕,反对把时间视为纯粹理性的观念和变化的普遍秩序。“变化的概念就个别时刻而言没有意义……因为对时刻来说,重要的只是存在。”弦理论家布赖恩·格林这句有关时间的物理学诠释,或许也可作为对时间的社会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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