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拜年而来的舞狮队蓄势待发。 朱绍旺供图
我的家乡位于壮、瑶、汉族聚居的浔郁平原，蜿蜒曲折的郁江绕城而过，淙淙诉说着小城的历史；滔滔的江水载着古老的故事，匆匆奔向远方。城里荷塘星罗棋布，莲叶田田，红莲灼灼。夏夜，东湖畔，蛙声一片，月色甚美。腊月，百草枯槁，鲜嫩的莲藕，自然就成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了。
藕片香，藕片甜
犹记得，每逢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后，南下打工的人们，就会卸下一年的艰辛，背着简陋的行囊，挤上回乡的列车，敲开老屋厚重的杉木门。看到远归的儿女平安回到家里，母亲总会笑吟吟地把肉质白嫩，宛若玉臂的九孔鲜藕，拿到江边洗净；削掉藕蒂，去皮切片，放入锅中，用井水浸泡，再用松木点燃炉火煮沸。
当火苗映红母亲瘦削的脸庞时，锅里的藕片已在沸水中上下翻腾，我们的喉头也会不由自主地随着腾腾的蒸汽律动着。藕片捞出来沥干后，母亲就开始煮糖水了。她先把白砂糖倒进锅中煮开，再不断搅拌，蒸发水分。糖浆在锅里汩汩地冒泡，直到可以拉出长长的糖丝，母亲才娴熟地用一根筷子蘸一点糖浆，滴到一碗清水中。只要糖汁能滴成一个圆圈，就可以把藕片倒进锅里上糖了。母亲握着大锅铲边翻，边吟唱“藕片香，藕片甜；娃儿们，返过年；出门去，好运连……”
顷刻间，莲藕的芳香和砂糖的甜蜜伴着松脂的清香，弥漫满屋，沁人心脾。当时，我正是“七八岁，讨狗嫌”的年纪，看到母亲把热气腾腾的藕片摆到竹筛上，总是忍不住伸手去钳一片，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去，然后张大嘴巴吹着热气，伸长脖子吐出舌头，拼命地用手扇风，贪婪地吮吸着手指，简直就是一副不把这一年缺失的甜味烙进心里誓不罢休的架势。母亲微笑着轻轻拍我的后脑勺，嗔怪道：“你这馋猫！别烫坏嘴巴啦。”此时，大家都会被我的馋相逗得捧腹大笑，那笑声伴着鞭炮声传得很远，很远……
年纸剪出龙凤呈祥
糖藕片的余香还在房梁上萦绕，母亲已从木箱中翻出殷红的年纸，勾起剪刀端坐在厅堂的八仙桌旁剪窗花了。我们边吮着手指回味，边围着母亲看热闹。母亲先把红纸裁成正方形，然后斜对角折成一个三角形，再对折。母亲折纸前，心中早有分寸。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剪刀在纸上游走，母亲的手指在灵动翻转，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下。
在我们的惊叹声中，一幅寓意深刻的“童子送莲”已经呈现在眼前。童子笑意盈盈，俏皮可爱，眼睛特别有神，尤其是那憨态可掬的模样，令我爱不释手。除此之外，还有“喜鹊闹春”、“竹报平安”、“龙凤呈祥”……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在母亲灵巧的指尖下诞生。我们迫不及待地让窗花盛开到窗棂里，墙壁上，门楼边。古朴的老屋瞬间增添了一份欢庆的气氛，年味悄然在我们心中绽放，飘荡在老屋天井的上空。
腊肉炒冬笋出锅了
在窗花的空灵意境中，母亲擎着长长的镰刀，把挂在屋檐下最诱人的那一块腊肉割下来，拿到厨房里去烹饪了。我踮着脚，弯着腰紧跟到厨房去，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找了一个充足的理由，美其名曰：帮忙烧火。由于腊肉是自家腌制，自然风干，所以，每次走过晾晒腊肉的地方，我都会抬头仰望，心中一直期盼着快点过年，恰似翘首期待着新娘姗姗而来的那份焦灼。
母亲先用温水浸泡腊肉，洗净切片，再放进油锅爆炒，然后倒入爽口的冬笋翻炒，最后加入青翠的蒜苗、鲜红的剁椒和黑亮的豆豉点缀其间。锅下的柴火熊熊燃烧，锅里的腊肉滋滋作响，尽情地释放着独特的肉香。在母亲的精心烹制下，色香味俱全的腊肉炒冬笋出锅了！
在灯光下，晶莹透亮的肉片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氤氲馨香。我早已垂涎三尺，正想趁母亲不留神，悄悄伸出小爪子，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双筷子轻轻地打了下来。我的手指刚好够着碗沿，碗口倾斜了！我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这可是大家难得一尝的美食，要是被我打翻了，免不了遭受皮肉之苦啊！幸好，母亲眼疾手快，把碗扶住了。本以为母亲会训斥我，谁知她却从橱柜里取出一只搪瓷碗，挑一些肥瘦相间的腊肉夹到碗里。我暗喜：还是母亲疼我这个老幺。不料，母亲催促我赶紧把腊肉端给祖父尝尝。
祖父是十里八乡都敬重的老支书、老校长，我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庄重地端着瓷碗，小心翼翼地穿过天井，送到高堂。祖父正在挥毫泼墨，书写对联。祖父先把毛笔放好，再用枯瘦的手夹起一块腊肉，送到我的嘴边，我马上张嘴接住……肥而不腻、黄而不焦的腊肉很有嚼劲，令人满口生津，回味无穷。
锣鼓声中舞狮队踏进家门
腊肉虽称不上珍馐美味，却能让荒芜的味蕾得到抚慰；舞狮队送祝福没有大片的恢弘场面，却能给我们带来一场完美的视听盛宴。
大年初一晚上，母亲庄重地准备好糖藕片、饼干、糖果等贡品，穿戴一新的全家老小，在家门口翘首恭迎舞狮队。当锣鼓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母亲就虔诚地燃起香烛，嘴里念念有词，小心翼翼把新年的希冀装进红包里，连同一棵生菜绑好，再用红丝线把红包和生菜从二楼垂下来。一切准备妥当，舞狮队也在喧天的锣鼓声中踏进了家门。
那威武的金狮和银狮，在亢奋激昂的鼓手富有节奏的指引下，时而迈步前进，时而卧地翻滚，时而抓耳挠腮，还俏皮地眨着眼睛，令人忍俊不禁。鞭炮声声，锣鼓锵锵，旌旗猎猎，在光与影的匆匆变幻中，斑斓的狮子皮，折射出悠悠古韵。或许，这也是传统文化的一种仪式传承，植根于我稚嫩的心灵深处。
作者：朱绍旺，教师，现居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