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年味，总是与舅娘有关。
打从我记事起，每年腊月，母亲便忙得像个陀螺，她兴致勃勃地张罗着，打糍粑、做猪血丸子、熬麻糖……每一道美食制作，都需经过多道繁杂的工序，母亲却乐此不疲。我问母亲：“咱家吃得完这么多吗？”“这些啊，都是送给你小舅娘的，她喜欢这些。”母亲捋了捋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言语中透出无尽的欣喜。那时交通不发达，到舅娘家，要走二十多里山路。母亲将这些精心制作的年货装在蛇皮袋里，用一根扁担挑在肩头，沉甸甸的不仅仅是母亲的行囊，还有那份真挚又朴素的情意。
我有仨舅，但母亲独对小舅和小舅娘格外亲，我便很好奇，“因为他们对我好，我当然要对他们好喽！”母亲告诉我说，当年她读小学到高中上学的费用都是小舅和舅娘资助的。恢复高考后，舅娘第一个鼓励我母亲重新拿起书本，复习资料需要25块钱，舅娘二话不说帮着买回来了，要知道，那时他们才添第一个孩子不久，两人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块钱。遗憾的是，疏于课本太久的母亲还是落榜了，但这份恩情，我母亲始终铭记在心。
有一年春节，母亲第一次出了趟远门。那时，小舅和舅娘已经在岳阳工作了。母亲带着我弟坐了六七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小舅家，小住了三五日。回来时，大包小包的行李满满当当的，多是给我们姐弟仨的衣物。有些是舅娘特意新买的，有些是表姐和表哥穿不了的，都七八成新，叠得整整齐齐的。那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户人家多是靠几亩薄田讨生活，哪还有闲钱购置衣物，舅娘的这份心意，无疑给我家带来了莫大的温暖。
舅娘对我的成长格外关心。我考上中师，是舅娘第一个打电话到村里的代销点告知我的。那时，我姐上高中，弟也在上小学，学费是笔巨大的开支，生活的重担压得父母喘不过气来。要开学了，我的学费还没着落，又是舅舅舅娘向我们伸出了援助之手，解了燃眉之急。我上中师那会，开始写信给舅娘。在信中，我聊我的学校，聊我的学习。“各类活动，都去尝试一下，不试怎么知道呢？”在她的鼓励下，我不断挑战自我，参加校运会长跑，获得文学常识竞赛奖项，我成长中的每一个足迹我都和舅娘分享。她为我的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也给了我莫大的鼓励。母亲给了我生命，也教育我成长；舅娘则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成了我永远的导师，教会我如何做一个大写的“人”。
2016年9月，母亲带着对儿女无尽的牵挂撒手人寰。出殡的那天，下着毛毛细雨。七十岁的舅娘老泪纵横，泪水顺着脸上的沟沟道道噗噗地流下，最后嚎啕大哭，“呜呜呜”的声音，时高时低，把我的心也哭碎了。
2019年的春节，我那患尿毒症的老弟终于等到了肾源。重症室一天一万多的费用，让我心里很不踏实。舅娘每天一个电话打过来探问病情。有一天，他们说要到医院来看看，那时天天下雨，更重要的是，舅舅那会才做了手术，小腿里还有一根钢管没取，走路很不利索。我是不忍心二老过来的，也没说具体科室，只是说以后等弟出院再来也不晚。
可是，第二天，我接到舅娘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医院门口了。我放下电话，急忙下楼去找二老。外面下着雨，医院的走廊和过道都挤满了人，手中的雨伞“嘀嘀嗒嗒”地滴着水。我终于寻得二老的身影了，舅娘佝偻着背，手里提了一个大布袋子，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淋湿，一绺一绺的，紧贴在一起。舅舅紧跟在后面，走路一瘸一拐的，肩膀一高一低，舅娘挤在一处人群中问别人：“请问，肾移植科怎么走啊？”对医院不熟的他们，是一路问过来的。我鼻子一酸，赶紧上前叫住他们。
重症病房是不允许探视的，我们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聊着我弟的病情，聊着这几天来的种种。“梅梅，这些天你辛苦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舅娘的话给了我力量，她从布袋子里拿出粽子和香肠递给我：“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味道还可以。”“你舅娘为了做这些粽子，准备了好几天呢！”一旁的舅舅说道。舅娘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我。我一看，里面是一沓厚厚的人民币。“舅娘，这怎么可以……”我想着二老那么大年纪了，而且自家的孩子在市区才买了房子，我怎么忍心接过这个沉甸甸的信封呢？可是我的舅娘把信封紧紧地按在我手里：“我们是一家人，收下，别多说了！”坚定的语气，不容我一丝一毫的拒绝。岁月能改变很多，可是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并不因为我母亲的离去而有所减少。
还没坐多久，他们便要赶回岳阳。冷雨依旧纷飞，寒风凛冽如初。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们蹒跚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这是我亲爱的舅舅和舅娘。我在心底默默祈祷，唯愿时光再慢一点，让他们不要老那么快，让我有更多时间去看看他们，多陪陪他们！
我记得有一年春节，我们一家四口去岳阳给二老拜年。舅舅来接的站，待到我们进屋时，丰盛的晚餐正摆上桌，红烧肉、大龙虾……天知道，为了做这些菜，不知舅娘忙活了多久。她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多吃点，我们都夸菜炒得好，她的脸上便洋溢着满足的微笑，那神情，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母亲。
俗话说，娘亲舅大，但在我家，是娘亲舅娘大。舅娘和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可她对我，对我家人，这份从岁月深处一路走来的情意，让我永生难忘。
作者：谭利梅，教师，现居湖南永州
平台 简介
南都非虚构写作成长平台主要面向中小学生，聚合优秀师资，提供别具一格的写作主题，鼓励学生自由表达、自主写作。每周精选部分优秀作品刊登于报纸，并邀请名师名家点评作品。同时也会不定期举办特设主题征文活动，并提供南都小记者培训课程，扫下面二维码加入平台一起写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