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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见过完全黑暗的世界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11月01日        版次:GA15    作者:刘柯麟

  人间

   作者:刘柯麟(商业法律师,现居美国洛杉矶)

我从未见过完全黑暗的世界。

哪怕是在夜里闭上眼睛,眼前也充满密密麻麻闪烁跳跃的光点。而在有光的时候看世界,则会充满雪花点,好像自己的眼睛是一台信号不佳的破电视,或者光源不太好的时候的照相机。但我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从小看世界都这样,而且电视和相片也常常如此,所以我还以为人眼就是这样运作、全世界人眼中的世界都跟我差不多。

直到我23岁的时候,偶然看到“视雪症”这个词,再细细地问了一下周围的人,才发现别人眼中的世界都干干净净,红是红,白是白,黑暗就是沉静的黑,是没有这些噪点的。

视雪症,是一种原因尚不明的病,患者眼前会有如电视机雪花一样的噪点。甚至说,整个世界都是由密密麻麻的点造成的,很像法国点彩派画家修拉或西涅克的画。所以以前看修拉的作品时,我还觉得挺写实的,完美还原了人们眼中(字面意义上)真实的世界。

因为病因不明,医生又常常无法想象到患者口述的视觉效果,所以医生对视雪症也束手无策,甚至对患者说是他们自己想象出来的病症。比如我在中国和美国都看过医生,他们都说这是我的“幻觉”。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有可能是对的。

视雪症对我有什么影响呢?其实也没有造成很多困扰,就像我说过的,我从小就习惯了看这样的世界,可能就像天生残疾的人想象不出健全的滋味如何吧。大部分时候,我都可以做到完全无视那些光点。

可能最可感可知的影响,就是我眼中的噪点在光源不足的情况下会更明显,所以昏暗的环境下看书、看电视、玩手机非常容易视觉疲劳、头晕恶心等等。这个限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独处的时候我总会把屋子的灯光开得比较亮(比如我看书一般会开台灯,哪怕顶灯也开着),但如果找一个习惯昏黄灯光的室友、伴侣,对方无法感同身受我这种人的苦恼,难免就会有不理解和嫌弃。

另外一个影响就是,医院眼科视野检查对我们这种视雪症患者特别不友好。做视野检查时,医生会让你坐在一台长得像显微镜的机器前,用一只眼睛看镜筒中的世界——发亮的白色底面,时不时会有一两个跳跃在视野不同位置的亮点,你要在看到亮点时按动手上的计数器,出现几个点就按几下。可是我在看的时候,底面本身已经有密密麻麻的光点了,根本看不出哪个是机器产生的,在慌乱中按出错误答案。

我写出这些话,是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眼中的世界——不是自怨自艾,其实细想起来,我眼中的世界也挺艺术的,充满画家在画布上的运笔,也与电影、胶片有更紧密的连结。但是,人和人的差异真的好大,不仅个人经历和外部环境不同,很难做到感同身受,甚至我们眼中的世界本身就是不一样的。不过,我仍然相信,通过一遍遍地讲述、交流和传播自己的故事,我们起码能让与我们不同的人注意到我们的遭际、尝试去理解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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