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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山背喝三杯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11月01日        版次:GA08    作者:卢卫平

□ 卢卫平

在“春风十分惠常德,七分都在柳湖波”的柳叶湖,我没想到喝酒。在“禅门第一书”《碧岩録》诞孕地、世界茶禅文化发源地的夹山寺,我没想到喝酒。在“中华城祖,世界稻源”的城头山,我没想到喝酒。在“丹霞之魂,国之瑰宝”的崀山,听见舜帝南巡路过新宁,脱口而出“山之良者,崀山,崀山”,我没想到喝酒。寻幽访胜,湖湘探秘,到了溆浦山背,我想到了喝酒,要喝三杯“涉江楼”。

我是第一次到溆浦,但我在三十八年前刚上大学时就知道溆浦。我不是从地理书上知道溆浦的,我是从屈原的诗中知道溆浦的。屈原初入溆浦的开篇之作《涉江》,让屈原成为第一个将溆浦这个地名写入文字中的历史第一人。“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自《涉江》之后,“屈原之辞,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愽达之士,著造辞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司马迁对其称颂道:“濯淖污泥之中,蝉脱于浊秽,从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皎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如此溢美之词,在司马迁的《史记》中应属空前绝后。

“屈平辞赋悬日月”。不朽的《屈赋》,万古的“诗魂”,屈原被誉为“中华诗祖”,标志着中国诗歌从集体的风雅颂到进入到个人独创的新纪元,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他的放逐地——溆浦——写下了《涉江》《离骚》《橘颂》。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珮宝璐……”2000年已云霄烟散,我依然能听见屈原在溆水岸边行吟。屈原,我的楚国老乡,我的“三吕大夫”,我的“诗祖”,我来溆浦的第一杯“涉江楼”糯米酒,跟你喝。

第二杯酒,我跟山背喝。“山背景自天上来,薄雾轻纱如仙境。春似明镜夏似玉,秋看金浪冬看雪。满眼景色竞相争,一年四季各不同。”山背风光如诗如画,景色似梦似幻,让人沉醉其中,不知时光流逝,空间穿梭。云南元阳,广西龙脊,已是天下胜景,但山背过后,不看梯田。我敬山背喝一杯酒,不是敬山背风景的精妙绝伦,游客的叹为观止,我是敬山背梯田的开垦者和耕种者,敬千百年来生于斯死于斯的人们。自秦汉,经唐宋,到元明清,2000多年的风吹雨打,改朝换代,那些山背之子,在海拔300米到1500米的崇山峻岭中,在一道一道的山脊上,在一条一条的山湾里,在一级一级的石坎上,一锤一锤敲打,一刀一刀雕刻,一锄一锄挖掘,一犁一犁翻耕,一粒一粒播种,一镰一镰收割,才有这1500多级,15000余亩的水稻梯田。土里刨食,石上种粮,这是人类的智慧,也是人间的奇迹。“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深),梯田就有多高,人家就是多高。”“山高水长”,这山高,不仅仅是山的海拔,更是人奋勇攀登的精神的高度。这水长,不仅仅是水没有水库,不用塘坝,在1500米的山顶一年四季从不干涸的神奇,更是一个民族繁衍生息的文化的源远流长。我这杯酒,敬世世代代在山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而伟大的山民。

“唱歌嗨,唱歌嗨,唱得桃花朵朵开。先开一朵梁山伯,后开一朵祝英台。十八妹,少年乖,两朵桃花一起开。”花瑶歌声飘起来,声声唱得人陶醉。第三杯酒,我跟唱山歌的花瑶女喝。花瑶人世代生活在这封闭大山里,山歌贯穿了他们生活的全部,记载着生活、劳动、喜庆、祭祀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或用歌声辅助劳作,或用歌声传情相恋,或用歌声喜庆相贺,或用歌声祭祀纪念……一生一世的喜怒哀乐,阴晴圆缺的悲欢离合,都在歌里,都在曲中。唱歌的花瑶女白对襟上装,挑花小筒裙,五彩束腰带,橙红的头饰笠,墨色的绑腿,花儿一样以花为名的民族,花儿一样以花为衣的女子,我看着花瑶美女,听着花瑶山歌,酒未喝下,人已半醉。那飞针走线半年多挑绣25万多针的挑花裙上,飞禽走兽、树木花草、日月星辰、山川河岳,色彩缤纷,让人眼花缭乱。那图案中花瑶民族历史、信仰图腾、民俗风情、神话故事,思接千载,让人遐想连篇。这杯酒,我喝得面热血沸腾,酣畅淋漓。

“先喝三杯酒,再上登天梯”,从这句在溆浦葛竹坪镇山背村广为流传的话,我知道了山背梯田的原名就叫“三杯”梯田。三个独立的山包相连,三处梯田酷似酒杯杯口,因此得名“三杯”。雨季来时,三个杯口斟满天水,俨然一杯杯瑶乡甜美的糯米酒,等候着远方的客人。后来,因为这里地处虎形山背面,由“三杯”谐音演化成“山背”,现在听溆浦话,“三杯”和“山背”的语音语调也是完全一样的。从“三杯”到“山背”,“云上的梯田”因此声名远播。

从“山背”到“三杯”,名正言顺。我到山背,我畅饮三杯。

卢卫平,诗人,现居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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