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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局·意境·见识

——读蔡建和君《星夜遥寄》之所感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0年01月05日        版次:GA15    作者:陶第迁

  □ 陶第迁

近体诗创作沉寂近百年矣,当今似有复兴之迹象,其表征之一,便是出现了一批高水准之创作家,蔡建和君即其中之一位。

建和工作之余,又醉心于近体诗之创作,乡村走访,外地观摩,足迹所及,常以诗记之。尤其与我辈同学之间,诗趣相投之人,更极尽微屏唱和之能事,且乐此不疲。凡几年间,诗稿盈箧,一览之下,郁郁乎,蔚然有大观之象焉。

读建和之诗词,觉其佳处,在格局之大、意境之深、见识之高。

一,格局

诗言志,诗之格局即人之格局。建和从政数十载,始终未忘初心,不改情怀,清风自适,才气照人。几十年养于胸中的浩然之气,发之于诗,便呈现为家国之怀、黎民之念、人生之思、亲朋之情等多重意旨及博大格局,且皆流之于心,出乎自然。此首《丁酉年春日喜孙天降》诗或可窥其一斑。

孙随春雨降人寰,老夫闻讯谢天缘。

仰头大笑出门去,呼友狂欢抱酒眠。

家国千年承景运,湖湘一脉有薪传。

无边新绿飞丹鹊,北望京华喜欲癫。

凡我辈之人,添孙之事,的确堪称天降之喜。无怪乎诗人大笑出门,呼友狂欢,始读大有杜子美《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之快意。然所喜为何?”家国千年承景运,湖湘一脉有薪传”,着眼者乃国家之未来,事业之后继。这决非诗人大喜过望之高调,而是一种植入意识深处之大局观,在诗人看来,家之小事又何尝不关系到国之大事!此等格局,与绕膝之乐,传宗之念,实不可同日而语。

临江仙·自嘲

日夜奔忙废寝食,归来恍惚三更。家门深闭寂无人。饥肠难入睡,辗转饮蛙声。

江海小舟非我有,位卑恐忘初心。映窗朗月引诗兴。甘为凡俗子,苦乐寄余生。

建和间而好为拟古之作,但唯仿其形,而不袭其意,借以抒写相似情景下之不同感受,读来别有一番意味。此首《自嘲》无疑是拟苏轼同词牌之《夜饮东坡》词。同样是三更归来,同样是家门紧闭,所不同者,在诗人此时之感受。苏轼因谪居黄州,人生初遭失意,遂有忘却营营、泛舟江海以托余生之念。而建和勤政有为,所念者唯恐忘却初心,所求者乃甘于平凡而任其苦乐,其旨趣实在鞠躬尽瘁之意。笔者无意苛求古人应具现代人之境界,而所叹慕者,唯在建和之胸怀,所钦羡者,唯在建和之格局耳。

二,意境

为诗之难,尤在诗境。诗歌之表情达意,需调动各种艺术手段和技巧,以期达到最佳之状态,这便是意境之营造。固诗境之高下,决定诗作之优劣。对诗境之追求,建和用力最勤,其效亦佳,可谓深得此中三味。观建和之诗,或揽景而御物,其情婉而蕴,或览古而驭典,其意幽而深。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且功夫之深,技法之精,或不让古人。其佳作于品味之间,往往而生余音绕梁、韵味无穷之感。

沁园春·有感

千里相邀,牵手潇湘,蘋岛合流。正夕阳斜照,波浮银屑,田翻金浪,山蒙红绸。雁字横空,鸥群掠水,寥廓江天点点舟。秋如画,问当年宋玉,何故悲愁?

红尘总被烦忧,置物外、身情得自由。且结庐闹市,抱真守朴;耕耘不辍,听任天酬。一片冰心,等闲际遇,四季风光尽好游。秋风爽,更知音唱和,物我悠悠。此词在建和诗集中属上佳之品,亦是意境营造的代表之作。词中所写为永州蘋岛之景:潇湘合流,碧波万顷,鸥雁横空,夕阳辉映,携好友以徜徉,置物外而揽胜,其乐若何?诗人油然而生者,乃远却红尘、心底空明之感,听任天酬、物我悠悠之悟。景为情设,情由景发,情景相融,意境生焉。有幸的是,此时笔者与诗人及诸同学结伴同游,对诗人描写之物景,词中呈现之意蕴,感触尤深。余尝言,此词置于宋之名家中,亦不为逊色矣。

咏浪

浪阔连天涌,雷霆日夜闻。

冲滩珠玉碎,撞壁雪花纷。

百折磨吴剑,千回助虎贲。

痴心图破石,深意付来君。

咏物诗为建和之所长,集中此类诗作精品亦颇多。其往往能通过准确之描写,赋予诗中意象深刻之内涵,营造诗歌深邃之意境。从表象看,此诗从多维度摹写浪之意象,重在展示浪之磅礴力量及不屈意志:浪声若奔雷,浪花似溅玉,浪击图破石。而在表象之后,是诗人激情之涌动,意绪之勃发。诗人予浪以人格化,以浪喻人,借浪遣意。浪与情之相激相融,便构成了诗歌浓烈之意境。

三,见识

诗重言情,然宋以后,则渐多以理胜者。大抵情理交互而相生,诗到深处,或情随理往,或理为情归。尤其在悼古感今、思人怀旧一类作品中,既发思古之幽情,又讽时事之是非,往往一议不可收。而在此类诗词中,诗人之见识便尤显重要。所谓见识,即诗人对所写意象之深刻认识及独到见解,尤其是对带本质性事理之洞察和发见,或阐入幽微,或颠覆认知,读来往往令人深省。建和诗词之独到处,亦在见识之高、之深、之新。

登杜甫江阁

月笼秋水碎波柔,独上江楼怀远舟。

身世奈何风浪去,圣名却被诗才留。

命乖岂是文章祸?潦倒只因国运休。

倘使少陵今尚在,湖湘画景任吟游。

杜甫《天末怀李白》诗曰:“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诗中既是子美对文章与命运之乖违所作的思考,亦是诗人对李白一生怀才不遇之境况所发的感叹。既写李白,亦是自况。然而在建和看来,“命乖岂是文章祸,潦倒只因国运休。”个人命运虽决定于诸多因素,但其根本之因在国运,国家之兴衰决定个体之荣辱。显然,这里诗人对人生遭际所作出的思考与认知,已远远高出古人矣。

咏蝉

耻做泥中物,趋炎欲驾空。

低飞攀大树,浅唱蹑高风。

饮露清名远,披绡宠态隆。

霜寒何太逼,遁影去无踪。

蝉是古诗词之重要意象,其内涵多为高标傲世、清苦自适之象征。咏蝉以虞世南、骆宾王、李商隐之诗最负盛名,被称为唐代咏蝉之三绝。而建和此诗则以独有之视角及精到之描写,彻底颠覆了对蝉之固有认知。诗中所呈现者,乃是一个趋炎附势、争荣邀宠又畏难退缩之伪君子形象。如此标新本难度极大,而诗人写来又举重若轻,此中所透见的,是诗人不凡的见识及深厚的功力。而中国咏蝉诗从此亦多了一首佳作,幸矣!

然而,所幸者岂仅于《咏蝉》之一诗乎?《星夜遥寄》之问世,亦是近体诗坛之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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