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圃镇大岑片区连片“工改”项目,现代化厂房拔地而起。
神湾镇“工改”项目。
全域土地开发强度近40%,一众企业“望地兴叹”。2022年,在土地开发强度逼近极限、产业升级无地可用的严峻现实下,中山市以一场“没有退路”的“工改”攻坚战,开启了面向未来的突围。三年来,通过全市低效工业园改造,中山拆除整理低效工业用地近5万亩,“工改”项目容积率从0.65跃升至3.0以上。这场涉及工业用地的“空间革命”,打破了发展的“天花板”,对城市产业结构、城市面貌、生态环境进行了一次全面重塑,以“一子落”带动“百千万工程”“满盘活”。
然而,改革绝非敲锣打鼓、轻轻松松就能实现。在推进“工改”过程中,中山仍面临企业腾挪安置、产业招商攻坚与多方利益平衡等现实难题。改革必然伴随“阵痛”,破解这些挑战,不仅需要见招拆招的灵活应变,更考验把控节奏的智慧、保持政策连贯的定力,以及推动治理模式现代化的决心。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释放“工改”红利,为这场变革持续护航。
空间革命
“工改”项目容积率提至3.0以上 预计撬动新增投资超1800亿元
小榄镇是中山经济重镇。2021年完成镇街合并后的新小榄,集聚中山超16%的市场主体,承载全市约17.6%的人口,是中山人口最多、规上企业数量最多的镇街。
然而,小榄下一步发展如何走,却遭遇现实瓶颈:在2022年启动“工改”前,小榄土地开发强度已达61%,2012至2021这十年间,平均每年新增工业用地不足60亩;由于前期乏整体规划和管理,已形成超1.5万亩的村级低效工业用地,平均容积率仅为0.7,且厂房多数为锌铁棚。
“产业发展空间严重不足,缺乏连片大型地块招引大项目入驻,无法满足本土企业增资扩产,导致好的项目引不来、原有企业留不住”,一位基层工作人员的声音反映出小榄镇的发展困境。
土地碎片化问题,正是中山前行的桎梏。全面推开“工改”之前,中山土地开发强度接近40%,最高的镇街达86.9%,部分镇街十年未出让工业用地。11.2万亩的村镇低效工业园平均容积率偏低。部分以长租期低租金、以租代售等方式获取土地使用权的低效厂房业主往往又“二道”“三道”倒手,利益板结固化,绊住发展手脚。
通过空间革命打破产业升级“无地可用”的制约,依靠改革在存量上争取增量,在增量上引领变量。经过3年“工改”攻坚战,中山正在实现从“村镇产业园”到“现代产业园”的转变:探索形成“挂账收储+异地代建”“综合整治+三生共融”等10种改造新模式,累计拆除整理低效工业用地近5万亩,“工改”项目容积率从0.65提高到3.0以上。
激活工业“地利”,中山打开了产业发展的新空间,同时为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筑牢根基。
在黄圃镇,3年来累计整备土地约3154亩,“工改”新动工项目75个、在建30个、投产45个。中山智能家电产业园(大岑片区)作为全市连片改造的重点项目,成功引进亿元项目17个,年产值超60亿元。一批本土企业在“工改”带动下增资扩产,一批在家电单项领域领先的企业相继落子黄圃。
在小榄镇,“工改”对工业投资拉动作用显著,2024年“工改”项目完成工业投资25.9亿元,占镇属工业投资50.1%。中山市第一宗集体土地转国有招引合作企业的“工改”项目——小榄镇绩东二智能锁具项目一期项目整体招商率已达100%,其中19家外来企业中,有13家是深圳企业。绩东二湾区智谷项目已入驻5家高新企业和2家专精特新企业,打造智能锁制造、智能装备和智能制造产业集聚区。
在坦洲镇,为积极谋划低空经济产业示范区,近年来通过“工改”推出40亩连片工业用地,先后招引福昆航空、立研控股等低空经济产业领域的制造企业,并推动镇域内5家低空经济领域企业上规。通过链主企业反向招商,截至今年7月,全镇汇聚低空制造企业14家。
2022年至2024年的三年间,中山在没有大政策、大投资,亦无百亿级大项目落地、财政捉襟见肘的条件下,通过“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走出了“负循环”——工业投资总额三年翻一番、年均增长26%,GDP增速稳居广东前列,并通过仅不到20亿元的财政投入,预计撬动新增投资超1800亿元。
“三生”融合
“环保共性产业园”掐断污染源 2500家企业即将入园
中山过去不少高污染低效率的小工厂,构成了产业链的上下游。污染的现象在河里,污染的源头却在岸上。据悉,截至2021年底,中山的排污厂企达5万多家,大部分集中在村镇低效工业园区。工业废水是中山水域的主要污染源之一,而低效工业园正是水污染治理最难啃的“硬骨头”。
中山将“工改”与城市更新、治水、绿美中山共同推进,以确保空间布局合理、土地利用高效、配套设施完善、产业形态良好、产城高度融合。如今,一批高颜值的工业园区勾勒出城市新的天际线,带来了产业,也留下了人才。
火炬高新区聘请有“中国国土空间规划第一股”之称的深圳市新城市规划建筑设计股份有限公司参与“工改”设计。联速·两岸科创园“完工即满租”,园区成立了业主委员会,形成了较为成熟的产业园区人文生态链;深中科创产业园通过链主招商,打造出“小米生态链”;中力智谷产业园依托中山福建商会资源,凝聚企业家“朋友圈”,打造福建籍企业家集聚的新型生态产业园区。
位于南头镇的中山罐头艺术花园今年6月正式开园。乘借中山“工改”东风,这个留存逾30年的罐头厂被爆改为占地66.96亩的“潮人社区”、文旅地标,既保留了旧厂房的“工业风”,又能迎合年轻人喜欢的设计,目前已有超30户商家入驻。
值得一提的是,针对传统产业造成的污染问题,中山提出了“环保共性产业园”模式,通过将同一产业或同一地区企业的某些特定产污环节聚集,实现集中治污,解决单个企业环保设施投入不足、治理效率低下等问题。
如小榄镇重点推进五金表面处理聚集区改造,彻底关停污染源,从源头治理了污水、废气、固废污染。总投资近30亿元打造小榄镇北区高端环保共性产业园,新建园区严格执行环保标准,配套先进的污染治理设施,有效解决“散乱污”问题。
3年来,中山拆除对河涌造成主要污染的低效工业地块706个,累计淘汰落后企业超500家;规划建设25个环保共性产业园,建成后,将有2500家企业入园,每年可减少COD(化学需氧量)排放量720吨。与此同时,中山以“工改”为契机,优化美化园区环境,沿河岸腾退工业,全市累计完成生态修复超3600亩。拆除违建和危旧厂房501宗,2024年低效工业园发生火灾相比2021年下降近30%。
如今,曾经黑臭的河涌已经变得清澈,中山市城镇建成区已经基本消除黑臭河涌,全市106条主干河涌基本消除劣V类。
通过政策创新和多元实践,中山“工改”蹚出了一条为产业腾空间、为城市塑新貌、为民生谋福利的新路径。从空间结构看,土地连片统筹开发,城市空间布局从“碎片化”走向“集约化”;从城市功能看,低效工业区升级为现代化产业园,配套休闲设施、绿地公园,城市功能分区更加清晰合理;从城市形象看,一批低矮破旧的锌棚变为现代化楼宇,主要道路沿线面貌焕然一新,城市品质得到提升;从生态环境看,全面治理了“散乱污”企业,大幅改善了空气质量和水环境,城市生态宜居水平明显提高。
成长“阵痛”
短期内腾挪安置空间不足 部分新建园区产业定位同质化
“工改”被称为中山一场没有退路的攻坚战,既是必须为之,又要不惧坎坷。时间紧、任务艰,全面推行“工改”,中山还要谨慎破解三重矛盾。
首先,企业腾挪还是出走。
“工改”推进一段时间后,社会出现产业“空心化”的隐忧。一种声音认为,中山原有产业生态是自然形成的,“工改”在全市同时推开,导致短期内腾挪安置空间不足,势必造成企业生产中断、成本增加甚至出走。
特别是对于中小企业,如果找不到安置空间或者无法承受租金成本上涨,就会选择直接搬迁至江门、肇庆等周边成本更低的城市。如果“工改”导致某个环节的大量中小企业流失,可能对整个产业链造成“断链”风险,影响头部企业的本地配套能力。
捕捉到这一信息后,中山全面开展企业空间信息调查,摸排全市超8万家工业企业空间信息和265个村镇工业园现状,整理有腾挪需求企业六百余家。规划建设腾挪园区69个,盘活存量腾挪安置载体115个,在“中山看地云”平台发布81个腾挪园项目招商信息;出台企业搬迁腾挪补助实施细则,全力留下优质企业、产业链企业。
有专家指出,从产业看,“工改”必然伴随“创造性破坏”,部分企业流失是经济规律使然。对于中山而言,关键是要控制好节奏和规模,避免产业链系统性风险,并确保引入的项目未来能有长远发展。
其次,招商的利好与困境。
“工改”的第一步是拆除,但最终的成功取决于能否引入新产业、新动能。当东区将目光锁定数字经济、智能芯片、低空经济等都市型工业;黄圃主攻“智能家居、智慧家电”;沙溪聚焦“服装智能化+新能源储能”……中山镇街的产业布局正在告别“撒胡椒面”的粗放模式,转向“攥紧拳头”的精准发力。
然而,在当前经济发展承压的局势下,招商竞争更加白热化。外部,在吸引高端产业和头部企业上,中山在人才、资本、基础设施等方面并不占优势,面临“巨人围剿”。内部,部分镇街在改造前缺乏清晰的、差异化的产业规划,存在“为改而改”的倾向,导致新建的园区产业定位存在同质化,招商方向模糊。
有专家认为,对于中山来说,“工改”是推进招商的“吸铁石”,招商是检验“工改”成败的一块“试金石”。拆建只是物理过程,能否形成新的、更有活力的产业生态才是真正的挑战,考验的是中山这座城市的综合竞争力和营商环境。
第三重矛盾是,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如何平衡。
从当前来看,通过“工改”,村集体从持有低价值、有安全隐患的破旧厂房,变为持有(或部分持有)产权清晰、价值高的现代化物业资产,资产发生根本性改善。村容村貌大幅改善,环境污染减少,安全隐患消除,村民的生活品质提升。更为关键的是,村集体有望获得比过去收取零星低租金更稳定、更可持续的收入来源。数据显示,改造后的村集体物业价值普遍提升,集体收入增幅最高的达30倍。
需要注意的是,“工改”预期是实惠的,但仍存在不确定性和结构性差异。比如有项目存在收益空窗期:从拆除旧厂到新园区建成并成功招商、产生稳定租金收益,中间有2-3年甚至更长的“零收益”或“低收益”期。如何平衡各方利益诉求,考验一座城市的治理能力。
有专家表示,“工改”为中山设计了通往长期富裕的路径,但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和治理挑战,仍需要强有力的政策支持。
中山“工改”是一场事关城市命运的深刻变革,本质上是一场资源重新配置和利益格局重塑的革命。这种勇于自我革新的魄力,是作为珠江口东西两岸融合发展改革创新实验区的中山,主动进取的姿态。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座突破过往束缚、焕发出新生的城市,将书写下产业升级与城市蜕变的新篇。
采写:南都记者 吕婧 侯玉晓 摄影:南都记者 吴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