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名揽客人员(画圈)正在罗湖口岸入境出口处招揽旅客乘车。
和平路天桥下正在等待出车的私车司机(画圈)。
头戴白色帽的喜仔将父女俩劝上车，收下300元车费。
罗湖汽车站外为严管路段，营运私车仍随处停放。
罗湖汽车站多条线路被迫调整甚至停运。图为一个班次仅几名乘客。
南都调查
全面恢复通关后，深港两地人员交流逐渐频繁，关闭了三年的口岸重现繁忙景象。近来，却有不少市民向南都记者反映，在罗湖口岸入境出口处聚集了大量揽客人员，他们利用私家车承接客运服务，前往深圳周边多个城市。
南都记者走访调查发现，私车营运成本低且收入可观，在组织者的运作下，不断挤压合法经营者的利润空间。与此同时，因竞争激烈、票务渠道单一等原因，口岸旁的罗湖汽车站客流锐减、多条线路经营状况窘迫。
在日渐繁忙的口岸，客运线路的冷清与揽客人员热火朝天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私车生意红火
揽客话术娴熟：我们是专业的，不会骗你们的
“几个人？”“去哪里？”“有车，走不走？”从入境出口处到汽车站售票窗口，短短几十米的距离，已有不少揽客人员来回询问，他们有的说着粤语，有的说着潮汕或客家方言，一旦敲定价格，揽客人员就会领着乘客前往不同的地点候车。
扎堆伺机抢客 私车蜂拥而上
南都记者注意到，人流最为集中的位置是位于汽车站东侧的沿河南路，从车站售票窗口步行至此处仅有50米，是上下客和车辆拥堵的“重灾区”。与此同时，也有部分乘客会被带往汽车站西侧的和平路或北侧的建设路上车，但那两处位置均需移步200米远。
为了更好地揽客跑单，有的司机声称车辆是全新购置，有的则专门从深圳北站“转场”而来，更有的以团队方式运营，并细分出揽客、车辆调度、载客各个环节。从早晨到傍晚，吆喝、问询的揽客人员身影在车站附近来回穿梭，在此等候、驶离的司机和车辆来了一拨又一拨，每隔十余分钟，当港铁罗湖站下客后，口岸附近的道路、车辆、人流都会赶上“最繁忙的时候”。
瞄准目标群体 自称客运调度
“靓仔，去哪里啊？”“豪华私家车，立马出发。”当记者来到罗湖口岸入境出口处，就遇到了揽客人员上前询问。
而这些揽客人员十分好辨认，他们大多身穿便装，腰挂着小包，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入境的旅客。但学生、商务人士、情侣等明显不是他们的目标客群，只有遇到上岁数的、行李多的，或者操着广东方言的人群，他们才会主动上前询问。除入境出口处以外，几十米之隔的罗湖汽车站售票窗口，也是这些揽客人员汇聚的地方。
一对准备前往汽车站买票的父女被几名热情的揽客人员拦下，“去惠州的车停了，”在父女犹豫之际，揽客人员用粤语说，他们有豪华私家车，可以送他们去惠州，票价150元/人。经过简单的交流后，父女俩被带到旁边的沿河南路桥底下，一辆白色的轿车已经在此等候。尽管老人家已经提前交了车费，但在上车之前还是出现了明显的犹豫，揽客人员一边催促其上车的同时，司机也赶紧安抚说：“我们是专业的，不会骗你们的”。为了赶紧发车，一名白色鸭舌帽的揽客人员“强行”将老人往车里推，并附身进去替老人家系好安全带，还立即示意司机驶离，而坐在副驾驶的女子则抱怨称：“态度好点，行吗？”
随后，记者以乘客身份同上述两名揽客人员交流，在得知记者想拼车前往河源龙川时，其表示，汽车站发往河源的线路已经关停了，他们有车去河源的小车，拼车400元/人，包车则需850元。记者查询，深圳前往河源龙川约250公里，普通车票120元上下，网约车平台显示拼车140元左右，即使不拼车也不超过400元。
看着记者犹豫，白色鸭舌帽揽客人员进一步劝说道：“新车来的，马上就可以走。”揽客人员拉着记者到了一辆灰色的小轿车旁边，“给你优惠点，拼车350元，包车最低也要700元，”其表示，如果拼车的话，要等一两个小时。
据悉，白色鸭舌帽揽客人员自称喜仔，是罗湖汽车站的调度员，主要跑惠州线路。之后，南都记者一连数日来到罗湖口岸观察，均发现了喜仔身影。
兄弟购置新车 自行揽客跑单
与此同时，在汽车站西侧的和平路人行天桥下，也聚集了大量的揽客人员，他们的车辆则多发往惠州、潮汕方向。
“老板，惠东？坪山？”在前往和平路侨社方向的电梯口处，一名戴黑框眼镜体型瘦削的青年男子这样说道。男子肖某称，车是自己的，去惠东100元一位，而前往惠州其他地方则会按照出租车每公里3元的标准额外收取费用，但会比出租车稍微便宜一些。其表示，该费用已经包含了高速费，乘客也不需要再支付车辆的返程费用。“我们都是惠州人”“比出租车更便宜，还比客运站的车更快，更舒服。”其说道。
随后，肖某带着南都记者行至侨社路口，楼梯口已经有六七名司机在此等候，而肖某的弟弟也在其中。据肖某弟弟介绍，深港恢复通关后，为了专门跑惠州线，他和哥哥花了二十多万买了台新车，目前兄弟俩自己揽客自己跑。
无独有偶，在之后的几次观察中，记者几乎每次都能看到兄弟俩在口岸揽客的身影。
起底私车营运模式
A
揽客、司乘分工明确 基本不议价客满即走
为掌握罗湖汽车站附近私车运行线路、价格等情况，南都记者还分别选择了深圳-陆丰和深圳-惠州两条线路体验，进一步了解其营运规律。
“到陆丰150，马上就走”“都是自己人，不会收贵的”。在揽客人员的带领下，记者来到了沿河南路一侧的路旁，此时已有不少带着行李和背包的乘客在此等候。随后，揽客人员向一名男子表示，“到陆丰的，两位”，便离开众人视线，重新回到售票窗口。
该名男子也示意记者在一旁稍候，随即不断安排其余等候人员上车。随着一辆七人座商务车驶来，该名类似于“组织管理者”的男子便招呼记者和其余人一同登车，并向众人指明具体车辆。当记者提出七人座乘坐体验差，希望可以自行包车时，该男子没有过多犹豫，一边招呼乘客上车的同时，一边掏出手机喊来另一辆车。仅仅等待两分钟，新的车辆便已到位。而在此过程中，不断有新的乘客加入等候队伍，客满的车辆也在该男子的组织下快速驶离上车点。
值得注意的是，从记者接触揽客人员到包车离开，前后仅耗时十分钟。“没有再便宜的了，你找谁走都是这个价”“一辆车600，能接受就立刻走”，而在此过程中，不管是揽客人员还是该男子，均表示没有议价的空间，150元/人是正常收费。同时，除记者以外，也未见有人与其在收费上有过多的商讨。
B
“群主”统一管理司机 各线路“井水不犯河水”
“圈子就这么大，互相介绍就过来了”“只要有认识的朋友，把你拉进群，就能做这个了。”在包车前往陆丰的路上，司机黄师傅(化名)向记者透露了不少罗湖汽车站私车营运的情况。
黄师傅表示，司机只要有车辆，在一番牵线下进入一个或多个微信群即可加入营运行列，为方便管理，通常由一个“群主”负责多名司机。而司机不仅时间自由，还可以自行选择在不同的群里跑单。司机每日到达罗湖汽车站后，仅需告知“群主”一声便可安心等候乘客。
而前述男子，则是一名管理着20位司机的“群主”，主要负责在上车点调配车辆和招呼乘客上车。这样的“群主”，在罗湖汽车站就有数十人。“大多是海陆丰那边的，其次是惠州和粤西那边”“不过都是各拉各的客人”，黄师傅透露，私车营运的群主大多以海丰、陆丰、惠州各处为主，其次则是东莞、中山、江门等地。因此，彼此间揽客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运营家乡线路。
值得一提的是，在罗湖汽车站揽客分工明确、“秩序井然”，也是黄师傅选择来此载客的原因之一。“以前在北站拉客的时候乱得很，‘群主’拉到客人就让你跑，每天去的地方不一样。”黄师傅说道。
C
私车价格近乎翻番“群主”抽佣近三成
私车营运的成本及利润如何，在乘坐的过程中，黄师傅也为记者梳理了一笔经济账。
清明前后，前往海丰、陆丰价格由以往人均130元上升为150元。与汽车站75元/人收费相比，价格翻了一倍。但无论几人乘坐，车辆必须收足满载人数的价格才发车。
以黄师傅驾驶的新能源小车为例，一趟可载客四人，续航里程约为300公里。据了解，每一趟车程收费600元，“群主”均需抽取150元作为“佣金”，提点约为25%。剩余的450元，则为黄师傅个人所得，但由此产生的高速费用和用车电耗等，均由其自行承担。另外，据黄师傅测算，单程高速费用约为70元左右，车辆在充满电状态下，基本可满足来回并载客两趟。因此对于司机而言，四名乘客的目的地越是相对集中、车流情况越是顺畅，则用车成本越低。
时间安排上，由于凌晨时分新能源车充电费用便宜，因此不少司机中午前后才会到达罗湖汽车站等候，顺利的情况下，一个下午即可来回，是否继续跑单则依司机个人意愿。
值得注意的是，司机驾驶车辆返回深圳并不在群主的“管理”范围之内，因此只能自行揽客。而司机大多选择发布顺风车行程的形式，简单收取费用即返程。
另据透露，150元的抽佣中，“群主”和揽客人员各分100元和50元。若简单计算，一名“群主”管理20台车辆，每天仅需发车一趟，其个人收入可达2000元。
声音
“他们太猖狂了！我们也多次向罗湖汽车站和交管部门，还有口岸办反映，但是都没有效果。”
——罗湖汽车站一位工作人员李先生（化名）反映，前段时间，揽客人员只是在入境出口处拉客，最近揽客人员竟然来到了汽车站门口，甚至是在售票窗口前公然抢客人。当汽车站的工作人员对揽客人员进行劝离时，有时还会遭到语言威胁。李先生表示，其希望罗湖汽车站和口岸方面能够做好服务宣传，并且由交管部门对非法营运现象进行打击，维护正常的客运市场秩序。
正规客运冷清
班次客源骤减：第一次遇到整台车没有人的
相对于罗湖口岸热闹的入境出口，相隔仅几十米的罗湖汽车站则显得冷清许多，鲜有旅客乘坐大巴前往各个目的地。而还在售票窗口前停留、关注班次和票价的乘客也会马上被揽客人员“抢走”，揽客生意的异军突起正在挤压正规客运的生存空间，严重影响到他们的正常营运秩序。
公开资料显示，始建于1987年的罗湖汽车客运站，是公用型国家一级汽车客运站。高峰期曾创下日发班车1953班次，发送旅客81154人次的纪录，是深圳乃至全国公路客运量最大、场站利用率最高的汽车客运站之一。
然而自深港两地全面恢复正常通行以来，车站的经营业务却难再现昔日的辉煌。据相关工作人员反映，近月以来口岸客流逐步回升，大量的私车加入了营运行列，在扰乱营运秩序的同时，也让本就惨淡的汽车客运市场“雪上加霜”。
曾经每趟客满 如今不足10人
为了解违规揽客对正规客运站影响有多大，南都记者先后调查了目前罗湖汽车站多条线路的运营情况。以深圳-汕尾线为例，疫情之前，开设13个班次，每天发送旅客300人左右，遇上节假日会另外增加班次。但近日，该线下调至10个班次，每天发送的旅客不足50个。“每趟车平均不到5个人，”一位汕尾线的工作人员王先生（化名）说道。
而作为汽车站旅客量最大的海丰线，也从原来的45个班次下调到17个班次，“以前每25分钟一班，几乎每趟都客满，但是现在平均每趟不到10个人。”据海丰线负责人陈先生（化名）透露，揽客人员多来自汕尾的海陆丰地区，负责管理组织的是一名叫做阿纯的老头，“他们分工明确，有的专门负责拉客，有的专门负责开车，都是蓝牌，没有营运许可，也没有保险。”
据了解，为了应对客流量的下降，惠州和惠东两条线路将原来的大巴改成商务车，“我的商务车也是经过备案允许的，”该线路的负责人乔先生（化名）表示。其介绍，恢复通关前后，客流量从原来的1100多个变成现在不到300个，面对客流量的急剧减少，他们不得已进行了调整。
此外，拥有大亚湾众多客源的惠阳线境况也不乐观，已经从原来的15分钟一个班次延长至半个小时一个班次，班次减少了20个，客流量减少了近八成。“这三年亏死，还想着恢复通关大干一场，没想到拉客仔又抢了我们的生存空间，”刘先生说。
多种因素冲击 经营难以为继
而南都记者调查发现，汽车站客运的冷清现状除了私车揽客的竞争之外，还有其他的因素。
记者发现，罗湖口岸恢复通关近三个月，但是诸如携程、飞猪等专业平台均无法购买罗湖汽车站发车的班次。此外，据工作人员表示，罗湖汽车站目前已终止了和运发集团（微信公号：深圳汽车站）的合作。因此，广大旅客无法在网络平台或者手机移动端购票，只能通过售票窗口现场购买，这无疑让车站的经营状况雪上加霜。据悉，5月9日，罗湖汽车站终于恢复网络购票。
另外，尽管深港已恢复通关，客流量逐步回升，清明和五一假期也迎来了出行高峰，但南都记者从多位客运线路负责人处了解到，目前罗湖口岸的客流量仍未恢复到2020年前的客流水平，也成为汽车站经营艰难的因素之一。
随着私家车的增加，地铁、高铁、的士、网约车等便利出行方式的选择越来越多样，势必会对客运大巴这种传统的出行方式带来冲击，客运站的生存条件不容乐观，而大巴一统客运江湖的盛况也将会成为过去。
冷清红火映衬 两者何去何从
“怎么没有人的？这么奇怪！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整台车没有人的哦。”五一假期过后的第二天，一位刚从香港入境的旅客在客运站登上开往东莞厚街的大巴时发出惊叹。此时距离该班次发车还不到两分钟，车上仅有一位乘客。而在罗湖汽车站的候车厅内亦只有寥寥数人在候车。
两相比较，车站外的揽客人员则忙得热火朝天，私人车辆排满了沿河南路及和平路，不少像肖某和喜仔这样的揽客人员依然来回穿梭在入境出口处和车辆之间，将刚刚过境的旅客发往他们的目的地。
一边是冷清的汽车站，一边是红火的黑车生意——它们的命运将何去何从？
统筹：陈文才 吴春熠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吴春熠 陈文才 覃仕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