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洪礼(左)下到坑洞内，查看情况。
救援人员使用生命探测仪寻找被困者。
郭洪礼与队友们在救援现场进行沟通。
废墟上异常的安静，寒冷的空气凝滞了。
满身灰尘的人们都屏住呼吸，紧盯着郭洪礼。他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操作蛇眼生命探测仪向废墟深处搜寻，眼睛紧盯着屏幕，翻译和队友不时会跟他低声絮语。
“动的！活的！”郭洪礼急促地两声大喊。再次确认后，他按捺不住激动，又连喊了两声“活的”。生命探测仪告诉他，这片废墟下还有幸存者存在。
郭洪礼后来回忆说，发现幸存者的一瞬间自己“快疯了”。最终，一位40岁左右的女子被成功救出，她也是此次前往土耳其参与震后救援的蓝天救援队先遣队队长郭洪礼挖出来的唯一幸存者。
在接到救援队总队任务后，在深圳工作的他以最快速度经香港飞往土耳其。从2008年开始参与公益救援工作的郭洪礼，说自己这次去土耳其就是为了救人。对他而言，“救出一个幸存者，能开心一辈子”。
女子被困废墟下
探测发现幸存者，救援人员“快疯了”
郭洪礼还清楚地记得，发现那个被埋在废墟下女子的全过程。
土耳其当地时间（以下均为当地时间）2月10日上午，郭洪礼和队友们在马拉蒂亚市一处倒塌楼房的废墟周围开展搜救工作。经过搜寻，他们发现了两处生命迹象。为了确定其中一处生命迹象点被埋者的具体位置和情况，郭洪礼使用蛇眼生命探测仪深入废墟勘察。
郭洪礼首先看到了一具男性的遗体——应该是被困女子的丈夫。随后，他发现蛇眼生命探测仪的“镜头”在上下移动，他以为是自己操作导致镜头晃动、于是把手拿开，“结果镜头还在上下动”。这让郭洪礼激动不已。他初步判断，是镜头正在另一名被困者的胸前，因为呼吸使得镜头移动。他随即把镜头往回拉，果然看到了被困女子的下巴，“当时离我距离1米多一点”。
队友的摄像机记下了全部过程。发现女子后，郭洪礼不断大喊着“活的”。他要求人们从女子被困区域的上方撤离，通过翻译和手势向其他救援人员说明被埋的深度和挖掘方法。原本跪坐在地上的他起身，用笔标注被困者的位置。有人给他递来的笔不合适，他着急地把笔撇到一边，大喊着“大头笔”。到第二天下午，一位40岁左右的被困女子被人们成功救出。事后，郭洪礼听周围其他人这样说，当时发现被困的女子是活着的时候，他“快疯了”“快炸了”。
欣慰之余，让郭洪礼没想到的是，这个女性幸存者会是他在土耳其一周的救援期间救出的唯一幸存者。此次地震救援难度之大，也是这个经历过国内外十余次灾难现场的救灾专家没想到的。拯救了一条生命的喜悦，并不能抹去他的遗憾和悲伤。
经历46小时挖掘
97岁老人获救前两小时，突发心脏病去世
就在距离被救出的女子大约50米的地方，郭洪礼和队友们再次发现了生命迹象。两处的救援工作同时展开，但结果并不相同。
通过向被困者家属确认，以及雷达生命探测仪探测，郭洪礼和队友们知道了废墟中的第二处生命迹象来自一位97岁的老太太。她被困在3楼，而现场第4、5层的天花板已经叠在了一起。救援队首先打穿两层天花板，挖出了第一个坑洞，但从这里并不能接近她，随后他们又打出了第二个坑洞，此时距离开始救援已经过去了46小时。
郭洪礼随后使用生命探测仪找到了老太太的具体位置。下到坑洞中后，郭洪礼在自己右手边20厘米的地方，“把石头拨开就看到了那个老太太，面对面”。他看到，在坍塌的天花板下面，老太太侧躺在两张叠起的、约有50厘米高的床垫旁边，旁边还有一台很大的冰箱。它们为老太太奇迹般地支起了狭窄的空间，但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尽管她的身上还有余温，身体还是软和的。
后来医生告诉郭洪礼，老太太是在大约2小时前突发心脏病去世的。他猜测，可能是打开的坑洞把寒冷的空气带了进去，也可能是老太太听到救援声响一时激动病发。他回想起来，老太太刨了一些瓦砾到旁边，应该是要在废墟中找药。
“要能再坚持两三个小时就能出来了，我们知道她是活着的，热点、雷达都能看到，通过探测仪还能看到她的手还在动，但最后还是没能幸存。”这种感觉让郭洪礼很难受。
从坑洞里出来以后，郭洪礼跟另一个队友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其他队友和翻译来安慰他。郭洪礼站在废墟上，来回转着身子、望向远处躲避队友的目光，身上的蓝色队服已经沾满尘土、变得灰白。他不停地吸着鼻子，大口咽下冰冷的空气，呼出的白色热气转瞬间就消失了。他清楚地跟队友说着接下来的计划：“动机械，人没有了。”
在他们脚下，废墟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
救援困难超预料
为了幸存者及其家人，要把公益救援工作一直做下去
从2008年汶川地震救援开始，郭洪礼已经参加过国内外各种灾后救援行动十余次，如今也是广东省防灾减灾救灾专家库专家。他形容自己的心理素质已经“比较强大”，但这次在土耳其，除了经历与生命擦肩而过的心理崩溃，现场的救援难度也让他始料未及。
在马拉蒂亚市中心，郭洪礼看到了大片的房屋坍塌。他特别强调，“坍塌”是房屋从上而下的整体倒塌，仿佛房屋的“关节”断裂了。在救援中，他见过一个房间的两面墙壁对向而倒，这是他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情况。
这样的房屋受损程度，直接给救援工作带来了巨大困难。“我们在现场连续四十个小时干活（的情况）两次，连续十几小时干活就很多了。在其他（救援）现场，我们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郭洪礼和其他在马拉蒂亚执行救援任务的蓝天救援队队友，在一周左右的时间里几乎搜遍了市区所有的废墟，对所有有生命迹象的点都进行了挖掘，但最终只救出了3名幸存者。
尽管遇到诸多难题，但郭洪礼还是感受到了土耳其居民的友好与支持。他记得，当地人拿出自己的食物主动送给救援人员，为他们准备热茶饮。有一个许多家人在地震中去世的老大爷，一直在为郭洪礼和队友们准备各种食物、送饮料到救援现场，“他在帮助这些帮助他们的人”。
这样的友好让他想起了15年前在汶川的那次救援。当时郭洪礼在一处废墟中找到了一个已经去世的小孩，大概五六岁，他的父母在安葬完孩子后又回到了郭洪礼所在的营地，“给我们带来了饭和肉”。这次经历让郭洪礼觉得，为了幸存者和他们的家人，要把公益救援工作一直做下去。“从那以后只要有大地震，我就一定要去，就算在自己有危险的情况下也要多救一点人。因为我觉得，救出一个幸存者，能开心一辈子。”
采写：南都记者 焦明梁
图片：受访者供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