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7日零时许，布吉街道文博路，黑煤气团伙的4个主要成员驾驶摩托车载着钢瓶停在白色货车旁。
11月17日清晨6时15分许，装满钢瓶的白色货车抵达惠州市惠城区黄洞村泰成燃气公司，开始将钢瓶卸下，准备装气。
11月19日零时12分许，大靓花园7号水店老板王某驾驶箱式三轮车装载瓶装燃气驶离桥洞。
11月19日凌晨1时10分许，团伙成员将瓶装煤气从货车卸下码放在路边。
11月19日凌晨1时26分许，几辆摩托车停在桥洞内，正在进行交易，并准备把煤气送往附近城中村的分销点。
白天，装满煤气的货车依旧停在文博路的桥洞内。
<<上接01版
经过近半个月的暗访调查，南都记者基本厘清文博路黑煤气违规销售的基本方式和运作规律：该黑煤气团伙选择极为偏僻的文博路高速桥洞为基地，以中型厢式货车为掩护，在深夜时段使用便利的摩托车、三轮车或面包车进入城中村分销点回收钢瓶，再现场换瓶换气送入附近城中村，再由饮用水店、便利店等商铺进行分销。
南都记者暗访现场粗略统计发现：该黑煤气团伙每天前往惠州充装燃气的数量在200瓶左右，有时会更多，那么该团伙一个月即可充装燃气约6000瓶。以目前深圳燃气市场的充装价每瓶100元计算，外加15元充装费(即利润)，每瓶充装成本115元，那么该团伙月销售额约70万元，获利近10万元。
据业内人士透露，该黑煤气团伙有五六人，从事煤气非法交易长达十余年，其中在文博路一带就已盘桓5年之久。另据知情人士透露，团伙中有人十余年前曾做过治安巡防员，之后才涉足黑煤气行业。
业内人士还透露，布吉、吉华一带的黑煤气市场，该团伙占了七成左右份额，基本垄断了该片区的黑煤气市场。以文博宫一带为例，周边多是城中村，上文中提及的布吉一村、大靓花园、老圩村、下水径村都在附近，而稍远的塘泾新村、布吉新三村，也为黑煤气经分销提供了巨大市场。
市民投诉
每天凌晨都被搬运钢瓶声吵醒，装卸及运输工人未穿燃气公司制服
据住在文博路附近的白先生（化名）反映，深夜里常听到“乒乒乓乓”的声响，有时下半夜两三点还能听得见。气愤之余，白先生便下楼查看，终于在距离文谷景区门口一百米处的桥洞下发现了声源，几个工人正忙着从一辆蓝色的厢式货车上装卸煤气瓶。
白先生介绍，两辆蓝色的厢式货车停靠在桥洞的右侧，里面装满了颜色不一的煤气钢瓶，相邻的人行道和车道上摆放着几十个煤气钢瓶，有两人正从车上卸下钢瓶。其间，几辆经过专门改装的摩托车装满气瓶停在旁边，其中一辆卸下空瓶后又装上七八瓶煤气离开；而另外一辆摩托车则继续沿着文博路行驶，停在约500米外的一辆白色货柜车后方，将气瓶转运到该货柜车上，随后又有其他的摩托车拉载气瓶到白色货柜车处，进行转运装卸。
白先生表示，之后几天，这几辆装煤气的货车都停在文博路上，白天休息，晚上进行煤气的装运工作，并一直持续到下半夜才结束。其注意到，这些车辆均未设置运输危险品的标识，装卸及运输工人亦没有身穿燃气公司统一的工作制服，其怀疑此处为黑煤气的销售点。
记者暗访
货车面包车摩托车三轮车齐上阵，凌晨桥洞底下转运
11月16日晚上，南都记者来到位于布吉街道与吉华街道交界处的文博路。深夜23时15分许，文博路上已鲜有行人出现，但桥洞之下却开始忙碌起来。一辆银色小面包车停在两辆蓝色货车旁边，后侧车门打开，旁边放着十几瓶银色的煤气钢瓶，另外还有十几瓶则靠着墙堆放着。一名身穿着白色T恤黑色外套的男子（疑似负责人）正跟一名身着灰色上衣的男子交流，之后灰色上衣男子将煤气瓶逐个搬上面包车，随后开车调头往文博宫方向驶去、汇入西环路的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面包车离开后不久，几辆载着七八个空瓶的摩托车停在蓝色货车旁，这些空瓶子经过甄别后，有的被卸下装上货车；而有的被送到距离桥洞500米的另一辆白色货车上。
其间，运载煤气的车辆包括面包车和若干辆三轮车，但主要的是几辆经过专门改装的摩托车。南都记者粗略计算，在11月16日深夜至17日凌晨期间，几辆摩托车累计20余次前往白色货车处运煤气瓶，累计数量在200瓶左右，直至白色货车被装满，未能装上货车的钢瓶则被放在路边的草丛中用防雨布盖住。南都记者发现，草丛中的煤气瓶多为不合格的过期钢瓶，或者无二维码等有效标识的旧瓶。
每天凌晨前往惠州充装气，运载车辆未设置危险品运输标识
11月17日凌晨5时许，一名男子上了车牌为粤B8T03K的白色货车，掉头驶出文博路驶上清平高速往龙岗、惠州方向进入机荷高速，随后又改道武深高速一路驶向惠州方向。在进入武深二十分钟后，该货车又再次改道甬莞高速，不久后驶入长深高速，最后驶出惠州西站附近的惠州收费站。从高速公路驶出一公里左右，只见白色货车左转进入G58乡道，约十分钟后，白色货车驶入一家名为泰成燃气有限公司的院子里，开始卸下煤气钢瓶，准备充装煤气。
此时正值早上6时15分，该地距离深圳文博路近90公里。南都记者进入泰成燃气有限公司，看到近千个煤气钢瓶放置在大院内，而白色货车正在忙着卸下空瓶子。临近下午1时，白色货车从院子驶出，返回深圳。
公开资料显示，惠州市泰成燃气有限公司成立于2000年，注册地为惠州市郊区黄洞，登记于惠州市惠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公司经营范围包括液化石油气、燃气炉具及配件销售；Ⅱ类危险货物运输及特种设备销售等。
对于如此大量的煤气瓶充装，该燃气公司是否曾核验钢瓶的相关质量？在充装过程中是否存在违规情况？南都记者后续将跟进采访。
一天之后，南都记者再次跟踪该白色货车，发现其最终前往地点依旧是泰成燃气有限公司所在地。
根据《深圳市燃气条例》第五十六条规定，燃气场站、输配设施及燃气设备应当设置符合国家规定的明显标志，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涂改、移动、毁坏或者覆盖。
在数次跟车暗访中，南都记者注意到白色货车车身并未张贴任何危险品运输车辆的标识和标牌，从外观上看，它与普通厢式货车并无明显区别，不能从外观判断其运输用途。且全程车上仅有一名司机，并未配备押运人员。
市场走访
为躲避检查店铺内不放煤气瓶，将三轮车当仓库
南都记者连日暗访调查后发现，从惠州充装好的瓶装煤气由货柜车运抵文博路后，该团伙选择极为偏僻的文博路高速桥洞为基地，以中型厢式货车为掩护，在深夜经由摩托车、三轮车、面包车等转运至附近的几个城中村进行分销。
而这些分销点多为经营桶装水的店铺或便利店，甚至有些未经营门店的家庭也参与其中，涉及吉华街道大靓花园、塘径新村、布吉一村、老圩村和布吉新三村等社区。
11月19日0时刚过，一辆蓝色封闭式货箱三轮车在上述桥洞停下，卸下空瓶后，又装上了几瓶煤气，随后驶离现场。随后南都记者尾随该三轮车来到吉华街道大靓花园7号商铺。
南都记者多日观察发现，这家商铺主要经营桶装饮用水销售及配送业务，平时为了躲避检查，店铺内不会放置煤气瓶，而是将上述三轮车作仓库使用，以存放瓶装煤气。而且为了掩人耳目，平日里商户会将三轮车停在马路对面。
南都通过与商户的交谈获悉，该商户除了提供饮用水销售配送之外还对外出售瓶装燃气。其告诉南都记者，其所充装的燃气均来自布吉一处燃气站，但拒绝提供该气站名称，“包是正规的”，价格135元一瓶，并且提供上门配送及安装服务；但如果是首次向其购买瓶装燃气，则需要先交纳100元左右的气瓶押金。南都记者提出要求看瓶子，该商户主则递来一张名片并称“有需要电话联系，包送包装”。
“你要的时候，我就会拿给你，大家都在偷偷卖气”
而布吉一村西门街55号燃具店老板娘更直言不讳地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抓得严！那个地方都不让放，只有正规的才让放。”老板娘介绍，她家的气是从正规渠道拿的货，自己以前就是做煤气的，自己的老公亲自送货上门安装，一瓶气只要135元，她还说“正规的要145元”，没有瓶子的则要加收80元押金。至于钢瓶放在哪？老板娘则强调：“反正你要的时候，我就会拿给你，大家都在偷偷卖气。”
值得一提的是，老板娘向记者提供的名片印着“宝安燃气公司一村门市部”字样，然而，南都记者通过天眼查数据查询，并无名为“宝安燃气公司”的企业。
据了解，在吉华街道公布的天然气改造项目的15个标段17个村中，塘径新村因为市政中压管线涉及铁路而被暂停，导致该小区无法如期使用管道天然气，不少村民只能选择使用瓶装燃气。而黑煤气再次攻陷该村。11月18日深夜至19日凌晨，南都记者在塘径新村内走访时，有多位村民、商户表示，村内的水店均有瓶装煤气销售。走访期间，记者目睹了一辆摩托车停在一家桶装水店门前，随后从店内运出6个燃气瓶装车后离开。
在位于塘径新村2巷一楼的一处家庭住户式煤气销售点，南都记者看到，该住房虽紧挨小区大门，但巷子狭小又是个死胡同，往来的行人数量相对较少。一位邻居指着楼下大门说：“他们家就有煤气卖。”据该邻居介绍，销售者经营煤气多年，小区住户多用他的气，但听说他们家的煤气不耐烧，没几天就没了。
销售生态
A 钢瓶没有任何流转信息，燃气公司名称不存在
为摸清城中村黑煤气的经营圈生态，11月28日下午，记者又拨通了连日来一直关注的大靓花园7号商铺电话，要求更换煤气（记者所持钢瓶为正规燃气点废弃钢瓶），并与自称王某的老板约定一瓶费用135元。
不久后，王某用电动车拉着一瓶蓝色的瓶装煤气到达约定地点，南都记者确认其就是连日来暗访时驾驶封闭式三轮车的人，也是7号商铺桶装水店的老板。其运来的蓝气瓶上印有“深岩燃气”字样，但王某没有身穿工服，而是便装。
王某称自己的燃气来自布吉一家燃气公司，是正规的，上面有二维码和监测站检测的标牌，其声称扫码可以查询到这瓶煤气的所有信息。记者追问是哪家燃气公司，王某并未正面回答。
王某见南都记者欲与其更换的气瓶太旧，且无二维码，表示无法更换。王某透露：“前些天，附近一住户因为用了黑煤气发生了爆炸，三人被炸伤，现在街道查得有点严，像你这样的瓶子，要是被查出来，可不是玩的。”王某见记者面露紧张神色便表示，买下他的瓶子，就可以帮忙处理旧瓶，但要加收10元的处理费。
沟通数分钟之后，王某通过微信支付向南都记者收取了煤气费135元、押金100元后，离开现场。
为印证王某说法，南都记者随后同样用手机扫描其钢瓶上二维码，却发现在深圳市气瓶信息查询页面上并无任何信息显示，亦无钢瓶的流转信息。
南都记者此前了解到，正规煤气瓶身上有专属二维码，用户使用手机扫码便可登入深圳市气瓶信息查询页面查询到该钢瓶的信息，其中包括每个钢瓶的专属编码、所属企业、生产日期、上次检测日期、下次检测日期，还有钢瓶的制造厂家，最重要的是显示了充气单位和充气时间，南都记者注意到时间精确到秒。
另外，扫码显示的最重要内容就是钢瓶流转信息，记录了钢瓶从充气到燃气站点再到客户手里信息，时间同样精确到秒。
据业内人士透露，很多黑煤气气瓶上的二维码也可能存在伪造，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
业内人士表示，有些旧瓶子多是大排档、餐厅代充的，而那些被“冒用”的正规燃气钢瓶则大多是从散户手中收上来的，由于违规充装无法及时登记流转信息，所以扫描出来的信息往往会停滞在钢瓶最后一次从正规气站充装的记录上。
交易完成后不久，王某通过微信发来收据，收据抬头显示为“深圳市瓶装燃气有限公司的受理单”，内容为15公斤燃气一瓶收费135元，落款印章为“深圳市瓶装燃气有限公司”。天眼查数据显示，并无名为“深圳市瓶装燃气有限公司”的企业相关信息。而称重发现，该瓶煤气也仅有29.95公斤，比31.5公斤少了1.55公斤。
B 黑煤气缺斤缺两，运送人员工作证已失效，票据涉嫌作假
11月28日，南都记者拨通了位于布吉街道老圩街一煤气销售点的电话，表示要换煤气，对方电话里称其为正规的深岩燃气公司，气足瓶子新，可以提供单据，并在电话中约定一瓶价格135元，包送货上楼及安装。
不到两分钟，一名身穿灰色工服30岁左右的男子骑着电动车就出现在约定交易巷口，电动车上装载气瓶颜色不同的两瓶煤气，一蓝色钢瓶上印着“深岩燃气”字样，而另一灰色钢瓶上则写着“顺威”两个大字。男子自称姓陈，是深岩燃气的配送员，其看到南都记者提供的气瓶（记者所持钢瓶为正规燃气点废弃钢瓶）后表示，该气瓶太旧，已经过期，且无气瓶流转二维码，因此无法正常更换。随后，其给出两种解决方案，要么找回上家退瓶子退钱，要么直接购买他的气瓶，价格不变，但需收取60元的费用。
见南都记者神情迟疑，陈某现场用其手机扫描蓝色气瓶上二维码，弹出深圳市气瓶信息查询页面，显示企业名称为深圳深岩燃气有限公司，气瓶编码为QEB8743577，生产日期为2014年3月，最近的检测日期为2021年8月，钢瓶自重16.5公斤，钢瓶状态显示为正常，该瓶于2021年10月23日在深岩同乐储配站充装；而流转信息一栏只显示了一条内容，即充装日期，为2021年10月23日12时53分32秒，该瓶尚处于未签收的状态。“我们的气都是正规公司发出的，有详细的流转信息可查，你就放心吧。这样吧，我收你60元的押金，到时在押金单上写100元，你看行不行。”配送员陈某说道。
南都记者询问是否可以开具票据，陈某则以无法现场开具为由推诿，称需等到晚上才能开出来，且只能开收据。随后，配送员陈某通过个人微信收取液化气费用135元、押金60元，共计195元。
11月28日晚间，陈某提供了两张抬头为深圳深岩燃气有限公司送货单的票据，单据显示收取押金100元，液化气重15公斤收135元，共收取235元，落款印章均为“深圳深岩燃气有限公司同乐储配站-沙背坜服务点”，运送人员一栏则盖着“深岩曾某”的印戳。
为了验证上述瓶装燃气是否合格，南都记者将蓝色煤气瓶称重查验。据配送员提供的信息——钢瓶自重16.5公斤，液化气重15公斤，那么该瓶燃气总质量应为31.5公斤，但是现场称重只有29.65公斤，两者相差1.85公斤，即少了近4斤的气。
南都记者从深圳市燃气协会网站查询票据所登记的运送人员“深岩曾某”的相关信息，显示名为曾某的“深圳市燃气行业门市主任工作证”和“深圳市燃气行业送气工工作证”均已失效。信息显示曾某此前所属站点为深圳深岩燃气有限公司的龙岗区宝燃源供应站。
值得注意的是，票据中“深圳深岩燃气有限公司同乐储配站-沙背坜服务点”的所在地为龙岗区坪地街道沙背坜村，距离事发地布吉街道百花二街近35公里远。业内人士表示，深圳燃气主管部门要求所有燃气公司、员工需持证上岗，不能异地经营和异地配送，同时，票据也涉嫌作假。
南都记者查阅《深圳市燃气条例》，其中第二十三条规定，燃气企业设立瓶装燃气服务点应当位于本企业瓶装燃气供应站五公里范围内。
下转0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