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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作家郭建勋:

“深圳文化是有含量、有根的,为打工人提供了很多可能”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1年01月29日        版次:BN06    作者:蒋津津

1990年代,一群来自天南海北的打工青年汇聚宝安,将宝安这块热土“打”成全国打工文学的大本营和策源地。热爱文学的郭建勋就是这当中的一员。他创作的长篇小说《天堂凹》于2009年被中国电影集团改编成同名电影,由著名演员姚晨、吴军等领衔主演,致敬改革开放30年。多年来致力于探索深圳本土文化内核的郭建勋,在经历一阵中年人的迷茫后又增添画家这一新身份。2019年12月,他的个人油画展在宝安图书馆开展。那年,他50岁。来深28年,郭建勋的创作始终与在深工作、生活经历密不可分,他认为是这座城市为自己的人生提供了很多可能。

“机缘巧合完成了自我修炼”

写《天堂凹》小说

还原打工者命运路线图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来到深圳的?又是怎样走上文学之路的?

郭建勋:我是湖南桃江人,1933年从部队退役来到宝安打工。当时除了回老家种地以外,来大城市打工是唯一的出路。我曾做过保安队长、总务课长,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成为作家,成为一个文化人。应该是机缘巧合完成了自我修炼,进入这个行当的吧。

我的文学创作跟我的经历密不可分。1990年代,来宝安的打工人有很多是文学青年。打工生活需要找到情感出口和文学表达,于是,打工文学出现了。我当时将文学作为业余爱好,一边打工一边进行创作,观察生活,积累素材。2000年左右,我进入《大鹏湾》杂志社工作,后来又去别的杂志社。做编辑、记者、主编,长达五六年时间。那是我特别快乐的一段“黄金时代”,将爱好变成了职业,这是很难的一件事。

那时候我采访了很多打工者,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挣扎,在方方面面积累了很多原始素材。我当时动了心思,就想写一部改革开放30年历史维度下打工者生存状态的书。后来就创作了《天堂凹》这部小说。一句话概括《天堂凹》,它是深圳打工者的“时间简史”,还原他们在深圳行走、谋生、挣扎、沉浮的命运路线图。

《清平墟》是对深圳历史文化的观察,

“深圳文化是有含量、有根的”

记者:是什么激发了您去关注宝安本土文化,撰写《清平墟》这部小说?

郭建勋:从湖南到深圳28年,很多时候,我们其实只是活在深圳的表层、外面。我平常喜欢历史,参与编村志,因为一些偶然机会切入到深圳文化的肌理,发现深圳并不是一夜起来的城市。2017年创作《清平墟》是对深圳这座城市历史的探索,总结其前尘往事。有很多人认为深圳是无本之末,认为它只有去脉,没有来龙。其实,深圳是有文化的来龙的,而且是很厚很强的文化来龙。深圳能有今天,不是空穴来风,它既有文化上的积累,还有其他技术上的准备。

《清平墟》是我个人对深圳历史文化的一个观察或一个探索吧,集中地写了沙井蚝、粤剧、古墟等本土文化元素。我认为,深圳的文化是有含量、有根的,一个完全无根的城市也无法能在今天全方位崛起。改革开放为什么选在深圳并能在深圳取得巨大成功?这不光是有政策的因素,还有政策之外的因素,比如,肯定跟文化有一定的关联性。至于我这种说法合不合理、有多大的关联性,小说是一家之言,我仅希望通过《清平墟》这部小说提供一个观察切口。

“‘本地人’一词在深圳要打双引号”

计划写一部基围人的长篇小说

记者:在探索深圳本土文化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颠覆您以往认知的发现?

郭建勋:以前我以为深圳的客家人来自梅州、广州,近几年才知道,原来,在深圳历史上,还有另外一种移民,即疍家人,在深圳叫基围人。他们被称为水上人家,一条船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以渔为生,在水上漂。像后来的打工群落一样,基围人也来自五湖四海。我觉得这个现象颠覆了我作为外来人以往对深圳的观察。基围人来深的方式比如今的打工人要悲壮得多,他们为了谋生,就驾着那么一条船来了,拖家带口,生死无期,未来有更大的不可预知性。但他们顽强地来了,一船接一船的人,布满了海岸线,点亮生命的渔火。

所以,深究起来,深圳一直就是一座移民城市,广府人是外面来的,客家人是外面来的,基围人也是外面来的,现在的新深圳人更是外面来的。深圳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本地人,“本地人”这个词是要打上双引号的。更好地了解过去才能更好地了解现在,当你对深圳的过去了解得越多,就越觉得深圳当下的可能性都是理所当然的。

深圳的移民历史为城市的包容性找到了现代的注脚。在我写《清平墟》之前没有关注过基围人,这些年,我做福海基围人的口述史、搜集整理咸水歌、编纂基围民俗志,对基围人的过往进行追溯,发现历代来深漂泊的人其生活经历符合现在这个城市的品格。所以深圳的包容性是有一定根因的。现在,我计划写一部基围人的长篇小说。

坦言“反对996”

“深圳人应当在世俗生活中保有精神高度”

记者:您后来为什么转去画油画?

郭建勋:我之所以去画油画,是因为写《清平墟》写累了。在我的十多部作品中,写得最艰难的还属《清平墟》。人到中年,有时候,你会突然觉得你的对话机制没了,这时候,你一定得找另外的对话机制,否则,你内心的问题解决不了。于是我选了画油画来解决。这是我与世界对话的另一扇窗子,把内心的东西排解出去。排解了,就舒服了,安静了。事实上,画画也拓展了我的艺术审美,画了一年画,我对很多东西更容易接受了。如果以后再进行文学创作,我的文学审美局域会更宽。至于能搞画展,我认为并不是我画得多好,是朋友们的捧场吧。

人到中年,很多人开始明白,不愁吃不愁穿是不够的,会更焦虑。文学艺术就是解决这种焦虑的一个途径。而文学艺术又是无止境的,它逼着你追求更宽更高。一个人如此,一个城市也如此。我想,深圳已经40岁了,一样也会遇到焦虑。现在市民的文化素质越来越高,深圳的文化基础也强了很多,对艺术的消费也越来越大,和西方国家差不多了。深圳到了既要传承、了解过去的内涵,又要追求新时代高水准文艺品位的阶段。光拼命赚钱不足以安身立命,我反对大城市里的“996”工作制,除了赚钱以外,还要做一个有品位的人,在世俗生活中同时保持精神高度。希望深圳能成为一个有精神高度的城市。

采写:宝安通记者 王童 蒋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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