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华（右）的战争峥嵘岁月留影。 受访者供图
陈华
正义必胜 和平必胜 人民必胜
当记者拜访陈华时，这位年近期颐的老人脖子上戴着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纪念章。只要提到抗战时的回忆，陈华就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时间回到1944年3月的一个深夜，16岁的广东宝安沙井乡少年陈华和三个同乡离开家门，翻越50余里山路，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东江纵队。他不仅见证了抗战的胜利，在解放战争期间，也随军南征北战。新中国成立后，他放下枪，拿起工具成为农垦大军中的一员，为国家发展橡胶种植产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如今的陈华尽管年事已高，仍在为东江纵队的历史传承不懈努力着。在广州市东江纵队研究会编著的《粤港澳敌后抗战回忆录》里，陈华整理东江纵队在抗战中的主要贡献和历史延伸的著作被纳入其中。
家乡沦陷
16岁少年踏上参军之路
陈华的家乡，是原宝安县沙井乡——一个曾因“沙井蚝”闻名的富庶村落。
“我们乡当时有近万人口，靠养蚝为生，光是蚝船就有300多艘”陈华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听说在抗战前，当地一年卖蚝收入的白银占到当时全宝安县年收入的40%。
这份富庶，在1938年戛然而止。那一年，日军从大亚湾登陆，沙井乡也随之沦陷。当日本人和伪军入驻当地后，乡民们的生活彻底变了样。陈华记得，多年抗战下来，村里原本300多艘蚝船减至90多艘，蚝减产70%。
陈华记得，家乡沦陷后日伪军对乡民的搜刮和欺压成了常态。看着熟悉的蚝场被毁，乡亲们忍饥挨饿，陈华暗暗发誓，“一定要把鬼子赶出去，不然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机会出现在1944年春节后。那一年，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派了两名沙井籍指战员回乡——一位是侦察员陈芬，一位是副班长陈成安。他们名义上是返乡过年，实则肩负侦查敌情和秘密扩军任务。当时秘密串联4人加入了东江纵队，其中一人就是仅有16岁的陈华，是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
陈华记得，当时乡里驻守着伪军，他们瞒着家人深夜12点出发，“我年纪最小，他们怕我受不了苦，劝我别去。但我铁了心要跟他们走。”那一天，他们跑了五十多里路，而在此之前，陈华没走过单程超过十里路的距离。
抵达部队后，陈华加入了东江纵队第五大队一中队。不过，当时因为年纪小，陈华没有枪，只跟着训练。可他没想到，参军第三天，战斗就来了。
初经战火
一周内见证两次牺牲
1944年3月的一天，天还蒙蒙亮，陈华正在跟着战友跑步，突然听到了枪声——伪军一个团来偷袭了。“我们游击队有两个大队，指挥部和第三大队在梅塘，我们大队在长山口。敌人在黄猄坑那边，仗打得特别激烈。”
即使没有枪，陈华也跟着部队往战场赶。“周围的雾特别大，对面山上的人根本看不清是友军还是敌人。”带他参军的副班长陈成安在抬头观察敌情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部，当场倒在陈华身边壮烈牺牲。好在，游击队最终将伪军包围并消灭了两个连，缴获机枪3挺，俘虏40多人。战斗结束后，部队为陈成安开了一场追悼会。
陈华对此记忆犹新：整个大队几百人，还有上千老百姓都来参加追悼会，作为老红军的大队政委亲自致悼词，大队长扶棺下葬。“陈班长是为了打鬼子而牺牲的，他是英雄。”说到这里，陈华的眼眶湿润了。
一周后，又一场战斗让陈华刻骨铭心。清明前一天，部队决定袭击沙井乡的伪军据点。陈华所在的中队兵分两路，他跟着中队长打乡里的大王庙，指导员马史则带着另一队人马攻打乡里的日军情报站。
当晚行动时，由于狗叫得厉害，驻扎在大王庙的伪军听到动静后连夜往海边撤退，陈华的小队扑了个空，但也缴获了一批物资；指导员马史率第二小队在攻击情报站时身先士卒，被日本人偷袭不幸牺牲。
马史牺牲的消息传来时，当时的陈华忍不住哭了。“指导员才21岁，是个知识分子，之前还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穿，怕我冻着。”他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由于自己是偷偷参军，没带多余的衣服，单薄的衣服难以抵挡早春的寒意。马史看到后，就把他的衣服给了陈华。在他牺牲后，陈华就把那件衣服珍藏了起来。
一周之内两位亲近的战友相继牺牲，让彼时的他更加坚定了抗日的决心：“我一定要把鬼子打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而在艰苦的抗战岁月里，战友间的情谊与军民间的互助，成了陈华心中最温暖的光。
参军不到一个月，因为年纪小、机灵，陈华被调到中队当通信员。“那时候部队里大多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最大的也才30岁，大家像兄弟一样。”他记得，刚编入小队时，吃饭用一个饭箩装饭，每人分一点菜。“我第一碗还没吃完，饭就没了。”排政工干部张辉见状，走过来把自己没吃完的饭拨给了他，“他说，‘你年纪小，正在长身体，多吃点’，我当时特别感动。”
除了战友间的关怀，老百姓的支持也让陈华难以忘怀。他回忆，有时进驻到村子里，当地的村民会主动给战士们编草席，避免他们睡在地上时背部着凉；而战士们也主动帮老百姓打扫村庄、挑水。军民一条心，成为东江纵队常常打胜仗的一个重要原因。
身份转变
抗日小兵成为国家建设者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传来，陈华和战友们欣喜若狂。“那时候我们正在山里，听到消息后，大家都跳起来了，喊着‘鬼子投降了’！”不过，这份喜悦没持续多久，国民党反动派的围剿接踵而至。
面对围剿，陈华和其他指战员只能转移到粤北九连山等地进行活动。他告诉记者，彼时国民党军队在每个村庄都驻兵，白天守山，晚上封路。因此游击队员们半年里没住过房屋，只能睡山洞、树林。
好在，华北战场的形势缓解了广东的压力，围剿东江纵队的国民党军队被调往北方，游击队员们才得以从山上下来。这段艰难的岁月，让陈华更加明白：革命不是一帆风顺的，要坚持到底才能胜利。
1946年，东江纵队奉命北撤，并发展成为了两广纵队编入华东野战军。陈华先后参与济南战役、豫东战役、淮海战役和解放广东战役。
1950年，中央决定发展战略物资——钢铁和橡胶。“橡胶是工业的重要物资，当时整个社会主义阵营，只有少数地方能种。后来发现雷州半岛能种橡胶。”
对此，包括陈华在内的两广纵队部分指战员，与其他分区的部队一起，组成了林业工程第一、第二两个师。“我们从部队转到地方，手中的步枪换成了工具，来到湛江种橡胶。”那时候的雷州半岛，荒无人烟，陈华等人住茅草房，白天开荒、种树。
虽然不再打仗，但建设的艰苦不亚于战场。“夏天太阳晒得皮肤脱皮，冬天寒风刺骨。蚊虫叮咬也是个麻烦事。但国家需要橡胶，我们就必须种好。”在湛江的几年里，陈华和战友们种下了大片橡胶林，打破了“北纬17度以北不可种橡胶”的神话，为国家的工业建设打下了基础。
岁月回响
每日写作只为更好传承东江纵队历史
上世纪70年代回到广州后，陈华就常和东江纵队的老战友们一起聚会，后来还参加联谊会活动。
“大家坐在一起，都是研究东江纵队的历史，回忆当年的战斗经历。”陈华表示，每次聚会，大家都会聊起当年战斗，也会说起牺牲的战友，“那都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根据陈华的女儿回忆，由于父亲工作太忙，以前很少讲抗战的经历。直到离休后，陈华参加了联谊会，才慢慢跟家人说起过去的故事，“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父亲经历了这么多。”
为了更好地传承东江纵队的历史，陈华参与编辑了《东江纵队图文集》和《东江纵队英烈集》。而广州市东江纵队研究会编著的《粤港澳敌后抗战回忆录》也收录了他的两篇文章，据介绍，书里面有不少老同志从未发表过的回忆录，全面地记述东江纵队从建立到战略转移的战斗历程。“当时得知这本书正式出版后，父亲特别高兴。”陈华的女儿说。
南都N视频记者走进陈华的书房看到，书柜里面塞满了书籍，墙上贴着许多老照片。最吸引记者的，是书桌上的笔记，内容大致是东江纵队在惠东宝州作战期间的片段细节。据他女儿透露，陈华仍每天坚持在书房内写作，为的是继续整理东江纵队有关的史料，让东江纵队的历史更好地传承下去。
“我只是一个小兵。”在采访中，陈华不时用这样的一句话自谦。他认为，相比很多没能见证当下幸福生活的战友，自己已经是非常幸运。此外，陈华还有一个心愿，就是在马指导员牺牲的地方竖一块碑，让后人记住这位牺牲在家乡沙井的英雄。
采写：南都记者 陈卓睿 叶晓文 实习生 林卓仪
摄影：南都记者 黄泽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