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2024届高校毕业生供需见面活动(农村从教暨公费师范生专场)。 南都记者 马强 摄
2020年4月，广东在《关于公费定向培养粤东粤西粤北地区中小学教师的实施办法》中明确规定，公费定向培养对象在培养院校基本修业期内免除学费、住宿费、军训服装费、教材资料费和实习实践费以及发放生活补助费等。公费师范生在毕业后需要按照协议规定，履行到定向范围学校(含村小、教学点)任教不少于6年的义务。然而也不时出现定培生因违约而被通报的现象。尽管广东省针对此类违约行为处以赔偿违约金、公开通报并将违约记入人事档案和社会信用体系的处罚，仍有不少人在严厉处罚下选择违约。为何仍有人违约?如何“留得住”他们?南都、N视频记者对话多名广东省属公费师范生寻找答案。
一高中新老师到手工资仅三千余元
从事高考志愿咨询十年的潘老师在受访时表示，她接待过多名想要报考公费师范生的外地考生，但是这些考生对广东地区的状况缺乏深入了解。“广东是一个外来人口大省，有三分之一的高考生都不是广东户籍。在珠三角地区的光环下，他们真的了解粤东粤西粤北地区的发展情况吗?对于一个远低于他们期望和认知的地方，他们真的愿意留下吗?”她发出疑问。
记者致电潮州市潮安区教育局，相关人员表示，潮安区公费师范生违约的人数不多，今年仅有一名。由于是异地生，离家较远的原因选择违约。“其实很多学生是签了协议之后，他对这个协议的理解还是不深刻的，可能还是抱有一些冲动，就来申请违约了。”
雷州市在职教师郑立表示，他理解雷州市两名违约生“跑路”的行为。据他透露，雷州中学高中部的新老师工资到手仅有3000余元。此外，学校晚修时间长，周六还需看班，加班时间却没有折算工资，甚至有部分承诺的奖金至今都未发放。“用人单位夸大事实，这种情况谁能受得了?怪不得人家要跑路。除了谴责别人违约，也要追究用人单位不兑现承诺的责任。”
建议考生理智报读、呼吁诚信践诺
此外，也有言论认为既然已经赔偿违约金，并作出对应惩罚，这些违约生不应受到过多谴责。莫尧扎根粤北地区从事教育多年，他提出一个实际问题:不仅是公费师范生，边远地区的教师都面临着入不敷出的问题，这不能成为违约合理化的理由。
“生活困难的问题可以理解，但是从另一方面看，这样的行为不仅耗费了国家珍贵的教育资源，也粉碎了边远地区孩子们的热切希望，绝不是缴纳违约金就能弥补的。”他痛心道。
潮州市潮安区教育局工作人员表示，想要减少甚至杜绝公费师范生违约的行为，应当在一开始就提醒考生理智报读、呼吁诚信践诺。“公费定向生要加强这种协议的学习，加强对公费定向生的管理条例的学习，更深刻地认识到这里面的责任及义务，不要轻易地采用违约这种方式。”
有从业人员表示，惩罚违约者的手段也因针对不同情况有所区分。“比如一些还没开始履约就跑路的学生，是不是应当加大惩罚力度?以杜绝投机行为的出现。”潘老师表示。
限制考生户籍能改善违约现象吗?
“追究那些‘画饼’的行为，将承诺的福利待遇明确写进合同当中，”郑立直言，“也要给这些外地来任职的老师提供社交活动选择，一到周末本地老师都回家了，他们外地来的只能在宿舍大眼瞪小眼，周围他们一概不了解，哪里待得住。”
莫尧则认为，在报考环节限制考生的户籍所在地以及报考地点能极大地改善违约现象。“粤东西北地区确实很难吸引外地人过来定居、工作，但是对于本地人来说，在本地有一份有编制的工作是一个很心动的选择。对于当地来说，留用率大幅提高，切切实实补充到当地的教育队伍，真正造福本地百姓。”
有相关从业者补充到，高分考生集中在珠三角地区，若不限制定向招生专业的考生户口，很容易造成发达地区考生利用高分优势考入定向专业后选择违约的现象，看似公平的报考政策，实质上加剧了不公平。“有的人会觉得这也是提高了人才的素质，但是对于当地来说，只要人才没留下，那提高人才素质就是一句空话。与其想着如何吸引外部的人才，不如先做好当地的人才培养，给他们提供优惠政策。”莫尧说道。
对话
Melody(目前服务于粤西地区)
“能常常回家，确实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
我的梦想就是当老师。幸运的是，我最后分配到的学校离我家的确不远，能常常回家，确实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所任教的学校氛围也比较好，领导、同事都对我很好，学生也是比较听话的。能回到家乡任教是幸运，但是养不活自己是现实，这个工资但凡我离家远一点都是支撑不了日常花销的。
天天(目前服务于粤东地区)
“不必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违约的同学”
我是2023年9月入职的，被分配到粤东山区的一所乡村小学。这一年的工作可以用“身心俱疲”来形容。我所在的学校薪酬待遇低，还不包食宿，工资只能基本满足温饱。工作上的压力也不小。再一个是当地的思想观念和新时代女性的想法不同，在这里很难遇到志同道合的另一半，婚恋问题也很难解决。在我看来，违约是正常的现象。毕竟当时高考毕业签订合同的时候才18岁，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积累，思想观念也会发生变化，所以也不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违约的这些同学。
小胡(目前服务于汕尾)
“我能够理解因为工资低而选择违约的人”
在校时我也咨询过我的师兄，他和我一样定向回到汕尾这边，他告诉我刚出来工作时工资6000多元，我一听觉得挺好的。结果前两个月，我毕业了，我听说我家乡某地的学校给新老师的工资只有1800元左右，和我之前所了解的相去甚远。在市区内，如果不当班主任，加上其他的补贴，到手也只有2800元。如果是因为工资问题而违约的话，我是可以理解的。
李子(已违约)
“不是难以继续下去的话，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违约之前我思考了很久，这些代价我能不能承受，但是得出的结论是即使难以承受，我也不想再接着干下去了。面对网上很多质疑，作为违约的人也很难去分辩什么。确实存在一些人是钻了公费师范生的漏洞，但是就我个人而言，如果不是难以继续下去的话，是不会轻易放弃的。现在就是做好自己吧，身边的人也还是理解我的多，我也不会过多透露信息，毕竟争议太大，过得好说罚得轻，过得不好说活该。
记者手记
多个采访对象的讲述指向了以下现实困境:低收入难以维系生活、基层教育负担过重、个别环境局限影响婚恋……公费师范生选择违约背后存在共性问题。例如，在偏远农村，教师的待遇并不理想；一些偏远地区的农村学校工作环境恶劣，危房改造尚未完成；尽管有“教师工资不低于当地公务员”的原则性要求，但各地教师工资差距较大，一些地方仍存在拖欠教师工资的现象。这些问题无形中增加了公费师范生选择违约的可能性。
南都调研 总第451期
统筹:陈志刚 胡利超
采写:南都、N视频记者 鹿筱悦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Melody、天天、小胡、李子、郑立、莫尧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