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仪庄神似祖母徐宗汉。
黄仪庄用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奶奶徐宗汉的面庞。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祖母宗汉奶奶这张照片的呀?这张照片太珍贵了,她旁边这位小男孩就是我的父亲黄一美,当时才3岁……”5月3日中午12时许,黄花岗公园黄花文化馆内,一位女士抚摸着墙上的巨幅照片激动地说。
这位女士是中国民主主义革命家黄兴与“香山女侠”徐宗汉的孙女黄仪庄。彼时,黄花文化馆内正在举行“黄花正气·巾帼风骨——徐宗汉与中国民主革命展”,该展为纪念中国民主主义革命家、中国女权活动家、中国贫儿教育的开创者徐宗汉逝世80周年而设,聚焦徐宗汉人生历程与中国民主革命的关系,从“同盟会徐氏三姐妹”的少女时代出发,分为“香山巨富 豪门千金”“女学初兴 革命潮起”“举家共赴 黄花之役”“革命伉俪 生死相随”“一大召开 女权再兴”“孤儿义母 力抗日敌”等六个部分讲述徐宗汉的传奇一生。久居美国的黄仪庄在网上看到南方都市报关于此展的报道(《“徐宗汉与中国民主革命展”再现“香山女侠”传奇人生》)后激动不已,不顾年事已高执意要回国观展,于是便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一
这张让黄仪庄激动万分的照片是几名看上去非富即贵的乘客在一艘邮轮上的留影。摄影师按下快门的一刻,一名打扮入时的贵妇正半倚着护栏,神态自若地看向岸上,她旁边的小男孩则用双手紧紧扶着护栏,与身后的成年男子不约而同地看向右后方。“这张照片其实来之不易。今年2月底,眼看就要布展了,但没有一张足够清晰的徐宗汉照片,直到有一天,我们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了这张日本明信片。”策展人、上海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武洹宇介绍,“明信片上有一行日文说明:支那革命党重要人物黄兴夫人及儿子。没有相关年份信息。我们当时一下子就判断出照片中的贵妇是徐宗汉,从她身旁小男孩的样貌来看,很可能是1913年5月出生的黄一美,因为我们也在美国国家档案馆找到徐宗汉与黄一美1915年赴美入境记录,所以这张照片大概率就是在赴美邮轮上拍的。”
这张照片让黄仪庄激动万分,她指认徐宗汉旁边的小男孩就是她的父亲黄一美。
据悉,1913年7月,“二次革命”失败后,黄兴乘邮轮前往日本,开始海外流亡生涯。同年8月22日,徐宗汉携三名儿女——黄一美、李强、李雄以及随员四人抵达日本门司,后赴东京,与黄兴团聚。因在成立中华革命党问题发生分歧,1914年6月3日,孙中山致函黄兴,望其“静养两年”,黄兴遂于月底由日本横滨乘邮轮赴美国,李书城、石陶钧两位秘书随行,在檀香山、旧金山、奥克兰、蒙特里、纽约、洛杉矶、芝加哥等多地进行反袁宣传,操劳过度。1915年春天,黄兴咯血,在费城郊外一家医院疗养,徐宗汉携黄一美等由日本横滨乘邮轮赴美照护。
“这就是我的祖母徐宗汉。爷爷黄兴是1914年去美国的,当时他与几位生死之交一起去,没有带家属。宗汉奶奶他们是1915年去的,美国的网友在美国国家档案馆搜寻到了他们上船的记录。”黄仪庄用手轻轻抚摸着墙上照片上奶奶的面庞含着泪说,“这张照片太珍贵了,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它见证了那段历史。她旁边这位小男孩就是我的父亲黄一美,当时才3岁……黄一美有3个孩子,我是长女。”
二
在展览的第三部分“革命伉俪 生死相随”,一封黄兴致徐宗汉的亲笔信让黄仪庄驻足良久。黄兴在信中嘱咐徐宗汉安心在家,不必来见,字里行间,情深意切。“你们看,爷爷称呼宗汉奶奶从来不用女性称呼,他唤她为‘宗汉弟’,他曾经说过宗汉奶奶不是内助,她根本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战友,而且,她的能力比很多男人都强,尤其是比他强。”
其实,徐宗汉早在成为黄兴夫人以前,就已经是广州革命队伍的中流砥柱。1911年4月27日下午,黄兴率领120余名革命志士发动武装起义,袭击两广总督署,当日因是旧历三月廿九日,故史称“三·二九起义”,又称“黄花岗起义”。徐宗汉是这次起义的关键人物之一。她七进七出广州与香港之间,除了传递重要情报之外,还与革命志士冒死为起义携带军火——在行装中塞满子弹炸药,此外她还在河南东四区、溪峡二十四号等多处赁屋,以迎亲为掩护,储备弹药……起义失败后,她成为清政府的通缉要犯。
“黄花岗起义失败当日凌晨,黄兴身负重伤回到溪峡机关。次日,宗汉奶奶护送黄兴乘哈德安夜轮赴香港养伤。抵达香港后,黄兴手指伤势严重,入雅丽氏医院进行手术割治,按例需要亲属签名免责,当时还在寡居的宗汉奶奶站了出来,以黄兴之妻名义签署,并悉心照护黄兴直至痊愈,二人事后结为正式夫妻。”黄仪庄说,“宗汉奶奶从来就是一位奇女子。”
黄兴在亲笔信上深情地写道:“弟所负之责任,即我之责任。我所应负之责任,因不能尽而遗于汝,汝能为我负之,使我能完全尽力于国家,即汝之责任,亦不仅兴一人也,故敢以是相托。吾责至大至危至暂,汝责至细至久至难,然则汝之责任终艰巨于吾乎!”在黄仪庄看来,徐宗汉要背负的这个“责任”包含了家与国两个层面。
1912年6月,姚雨平的广东北伐军从徐州前线带回难童两百多人,黄兴得知后,当即通知姚雨平把难童交给陆军部,由陆军副官处觅定民房临时收容,亲自创办南京贫儿教养院,孙中山题名“开国纪念第一贫儿教养院”,由徐宗汉亲任院长,组织教养,徐氏为此自行垫款8万元,而养育孤儿也从此成为她后半生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据策展人武洹宇介绍,经常为国为民慷慨解囊的徐宗汉,到1926年时,已将“克强先生所遗盖丧尽矣”,以致1927年不得不因“不敷支配”向国民政府专门申请儿子李强(又名“李应强”)的留学费用。即使是在自家这样的条件下,徐宗汉仍毅然出任一贫如洗的贫儿院的院长,并为之四处筹款,甚至不顾高龄远赴海外。
三
在展览的第六部分“孤儿义母 力抗日敌”的展墙上有一张广为流传的照片。照片摄于1941年,地点是红岩村中共驻重庆办事处门口,狭窄的门洞参差错落地站着6人,右起为邓颖超、徐宗汉、周恩来、司徒美堂、董必武、司徒柱(司徒美堂长子)。“1940年,徐宗汉移居重庆,与中共友人和各界进步人士经常往来。像邓颖超邓大姨,她跟宗汉奶奶那时候是每天都能见面的。”黄仪庄说,“邓大姨说过,她们一起骂国民党,徐宗汉骂得比她们还狠。我母亲张瑛(国民党元老张继与崔震华的长女)当时还跟邓大姨一起学英语呢。”
策展人武洹宇也证实了这段历史。1941年底,美国侨领司徒美堂在香港陷日本特务之手,经中共地下组织奋力营救,辗转来到后方重庆,受到徐宗汉、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等人热烈欢迎。“众人当时在红岩村中共驻重庆办事处门口留下这一珍贵合影,照片至今保存在重庆红岩革命纪念馆里,足见徐宗汉从始至终都是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挚友。”
四
1944年3月8日国际劳动妇女节当天,徐宗汉在重庆张家花园附一号平静离世,享年67岁。当时黄仪庄仍在襁褓之中,也住在张家花园。柳亚子专门撰写了《徐宗汉女士墓碑铭》,篇幅不长却感人至深,其中“诞生女豪,雄武是将”“奔走革命,功在旗常”堪称徐宗汉一生的深刻写照。此外他还赋有挽诗,道出了宗汉女士的临终心绪:“南社湖湘几隽流,兼资文武克强遒。颇闻俪侣侪蕲国,曾共潜师袭广州。白发今悲辞浊世,黄花昔与赋同仇。周嫠恤纬艰危甚,病榻巴渝积愤留。”
“我年事已高,腿脚不大好,出入经常要人扶着,但我在网络上读到南方都市报关于举行徐宗汉展览的报道后,感触很深。这篇报道在美国加州华人圈里很多人在转发,影响很大。我反复读了好几次,就跟先生说,我要回国,哪怕爬也要爬回去看看展览,看看我最敬爱的祖母。”黄仪庄对南都记者说。黄仪庄现居美国,为美国旧金山湾区侨领和美中硅谷商会创会会长,在当地华侨中享有较高的声望,是大家公认的“大姐”。
“多年来我还有一桩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去重庆寻找我祖母的墓。她的墓到底在哪里?这么多年,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间。这次展览解答了我的疑问,是水葬!”黄仪庄还表示,“这让我更加感觉到祖母的伟大,水葬冲破了传统的‘入土为安’观念,人从自然中来,又回到自然中去,但她的精神却让后人永远铭记。我在这里请大家做个见证,我要把毕生收藏的关于祖辈的全部历史资料和笔记全部捐出来,捐给合适的文博机构,以供后人整理和研究,我今后还想尽己所能筹款捐建一座小小的纪念馆,不只是为了宗汉奶奶,还为了无数像她那样一辈子把国家扛在肩上、却隐身历史的志士仁人,比如未能留下名字的其他黄花岗烈士,还有舍命为七十二烈士收敛遗骸的同仁潘达微先生。”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周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