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价再到九价;从加价预约“一针难求”再到“求打一针”;从无差别“三针预防”再到“9-14岁二剂次接种”;从自费再到集采,从2000元左右/针陡降至86元/针;从16-26岁女性再扩大至9-45岁;从单一的女性适应症再到男性适应症……
一个又一个的变化,见证着中国HPV(人乳头瘤病毒)疫苗市场不断升腾起的“狼烟”。这场由中国首富钟睒睒带资下场参与的HPV疫苗战,前有标兵,后有追兵。
南都记者据公开披露的信息统计,目前进入Ⅲ期临床试验阶段的九价HPV疫苗的国内企业至少有五家。而据各家进展来看,国产九价HPV疫苗上市的“井喷期”或在2026年前后。
起跑令早就吹响的这场比赛,谁将会是那个最快举起短棒的赢家呢?
1 中国首支HPV疫苗的诞生
世界上最早研发HPV疫苗人员之一医学博士周健和近几年蝉联“中国首富”的钟睒睒,同为杭州老乡,年龄只差三岁。1991年,来到昆士兰大学搞研究的周健,与澳大利亚免疫学家、HPV病毒发现者伊恩·弗雷泽(后获诺贝尔医学奖提名)一起,共同利用重组DNA技术,人工合成了HPV病毒样颗粒(学术界称之为“周颗粒”),并比美国早一年申请了此项专利。
1991年,正在海南经济特区闯荡的钟睒睒,经人介绍与“娃哈哈”创始人宗庆后见面,成为娃哈哈海南和广西总代理。时隔33年后,他写《我与宗老二三事》表示:“布匹生意才是我创业所得的第一桶金。”
8年后的1999年3月,正当周健和弗雷泽的研究成果——Gardasil(佳达修)疫苗全面开始临床试验时,周健却因积劳成疾,在回国学术访问时突发疾病去世,年仅42岁!
而这一年,离坐上中国首富尚有21年时间的钟睒睒,靠着养生堂旗下的一款保健品,悄无声息地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1000万元。而且,进军桶装水产业没多久,他就在全国喊响了“农夫山泉有点甜”。意气风发的他,动起了进军生物医药产业的念头。很快,钟睒睒就借养生堂进场,于2001年斥资1710万元拿下北京万泰生物95%股权,成为其最大股东。此后就算经过多次的股权变动,到2020年4月万泰生物上市时,养生堂仍然是第一大股东(控股股东),持股56.98%,钟睒睒位居第二,持股18.17%。
2023年评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夏宁邵,比周健博士小7岁,比钟睒睒小10岁。他于1981年毕业于湖南邵阳地区卫生学校,在调入厦大之前,是湖南娄底市人民医院传染科的一名副主任医生,两次获得湖南省科技进步二等奖。
和周健博士一样,夏宁邵也是“拼命三郎”。据夏宁邵团队成员回忆:“钟睒睒对合作伙伴提出的要求是‘年轻的、努力的’,调查人员推荐我们的理由正是我们团队‘整天不睡觉’,特别有干劲。”夏宁邵团队不仅研制出全球首个戊肝疫苗,还在钟睒睒的主导下,启动了HPV二价疫苗的研发工作。
就在周健离世七年后的2006年底,默沙东的四价HPV疫苗正式上市。紧随其后,跨国药企葛兰素史克公司生产的二价HPV疫苗于2007年上市,而夏宁邵团队研发出的首个国产HPV二价宫颈癌疫苗,才在2007年正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离获批上市尚有12年之久。
如果不是周健英年早逝,如果不是因为两巨头的HPV疫苗在中国临床试验样本不足、癌变指标不够,留给钟睒睒和夏宁邵团队的时间或许没有那么多。因为直至2016年底,葛兰素史克的二价HPV疫苗才获准在中国内地上市;默沙东四价HPV疫苗和九价HPV疫苗则分别于2017年和2018年获批在内地上市。而直至2019年12月31日,历经16年通过上万次实验后,万泰生物联手夏宁邵团队自主研发的二价HPV疫苗——馨可宁,成为首个获批上市的国产宫颈癌疫苗。
而在洋疫苗没进入中国内地前的十年时间里,女性如果要想接种宫颈癌疫苗,只能花高价到私立机构预约,或者到香港、国外接种。据统计,仅2015年一年,内地到香港预约接种宫颈癌疫苗的人数就高达200万。
2 万泰生物与默沙东独家代理的较量
2020年5月,万泰生物二价HPV疫苗的正式上市销售。带着“首款国产HPV疫苗”的光环,甫一上市的万泰生物就迎来暴涨,仅3个月时间,公司市值就突破千亿大关。2021年,万泰生物的总营收为57.5亿元,同比增长144.25%;实现净利约20.16亿元,同比增长197.83%。至2022年,万泰生物的总营收突破百亿大关,钟睒睒因此问鼎“中国首富”。
随着万泰生物二价HPV疫苗的上世,全球HPV疫苗市场迎来一次重要的分水岭,一举结束了由两大洋巨头把据全球市场十多年的局面;国内市场亦从“双雄逐鹿”转为“三足鼎立”。
在这场“蛋糕瓜分战”中,万泰生物的竞争对手其实是默沙东背后的独家代理商智飞生物。换言之,钟睒睒的真正对手是智飞生物的总经理、董事长蒋仁生——2021年以1400亿的身家与雷军一起排在第21位的重庆首富。
今年71岁的广西人蒋仁生,比钟睒睒大一岁。翻看其奋斗履历可发现,同在1999年那年的决定,已预示着在未来的一天,他将和钟睒睒无可避免地会有一场正面的交锋。
1999年年底,因看好中国疫苗行业的发展前景,46岁的蒋仁生扔掉南宁卫生防疫站的“铁饭碗”,转去成都一企业做疫苗销售管理。在这里,他认识了毕业于成都中医药大学、比他小17岁的刘俊辉(沃森生物创始人之一)。2002年6月,蒋仁生与刘俊辉、吴冠江(2014年离开智飞生物前一年创建深圳三代人科技有限公司,开发“互联网+预防接种”管理和服务的APP平台)一起,出资50万收购了重庆一家有“疫苗经营许可证”的企业,它就是智飞生物的前身。
伏脉万里,终将风云际会。
2005年脑膜炎疫情大暴发时,蒋仁生凭着此前砸重金与当时国内唯一生产A+C脑膜炎疫苗的机构兰州生物制品研究所签下的独家代理协议,成功地赚到第一桶金。
这种赚钱的独家代理模式,随即被蒋仁生复制到默沙东、天坛生物、浙江康普等有研发能力的企业身上。2016年因山东疫苗事件,国家政策不再允许国产疫苗搞代理,但进口疫苗必须得代理。很快,默沙东的疫苗成为智飞生物的最大“财源”。2017年,智飞生物单靠独家代理默沙东的四价HPV疫苗坐上高速发展的列车;2018年,默沙东九价HPV疫苗再次获批在中国内地上市,成为一针难求的爆款。
在国产HPV疫苗尚未出现的那两年多时间里,蒋仁生因近乎垄断而赚得盆满钵满。2019年开始,智飞生物股价一路飙升,2021年4月巅峰期市值最高达到近3700亿元。蒋仁生坐上了“重庆首富”的宝座。
3 万泰生物瞄向国外市场 “云南劲敌”来了
静水之下,实则暗流涌动。
当钟睒睒吃上可口的“蛋糕”还不足两年时间,真正的劲敌终于出现了——2022年3月,由沃森生物研制的第二个国产二价HPV疫苗正式上市,直接冲击万泰生物的市场。
有意思的是,沃森生物的创始人之一,正是前面提到的和蒋仁生共同出资创业的重磅级合作伙伴刘俊辉。据说因为理念不一样,赚到钱后的刘俊辉于2007年离开智飞生物,斥资收购了位于云南昆明的沃森生物大笔的原始股份,一跃成为沃森生物联合创始人,并成为第二大股东。
智飞生物名字的寓义是“用智慧飞翔”,有人说这指的是销售智慧。确实,在蒋仁生带领下,特别是在2017年以来,借着HPV疫苗的火爆,智飞生物建立起超强的营销网络,能直抵全国30000余个基层卫生服务点(乡镇接种站、社区门诊)。
而沃森生物的LOGO是“WALVAX”,由We All Love VAX的首字母组成,意指“我们都爱疫苗事业”。据报道,第一代沃森生物团队成员几乎都来自著名的“七大所”,即1970-2000年计划免疫时代中生集团旗下的北京、上海、武汉、昆明等七大生物制品研究所。不到十年时间,他们就拿出了两款自主研发产品:Hib和冻干A、C群脑膜炎球菌多糖结合疫苗。
而刘俊辉当年那一转身,谁也预料不到,他和蒋仁生殊途同归,最终都在2010年把企业成功推上创业板,身家暴涨;谁也想不到,沃森生物在研发二价HPV疫苗时,还成功得到了盖茨基金会500万美元的资金支持。最后靠着这个产品,刘俊辉不仅成为蒋仁生的竞争对手之一,而且还和“中国首富”同台打擂!
事实上,和默沙东比起来,手持同款二价HPV疫苗的蒋仁生,才是钟睒睒的同等量级的对手。
毫无悬念的是,双方直接在下沉市场打起了“肉搏战”。从地方政府公开采购结果可见,沃森生物的疫苗从2022年的246元/支降至146元/支,万泰生物则从329元/支降至116元/支再降至86元/支。
杀价可谓“惨烈”:2023年,万泰生物出现上市以来的首次业绩负增长,其HPV疫苗销售收入同比减少了42亿元。
虽然进口疫苗的价格注定了它只能呆在中高端消费圈层。但因为HPV疫苗市场打一针少一针的特殊性,默沙东也坐不住了。自2022年8月以来,默沙东就通过扩龄、简化接种剂次等手段进行迭代升级,不断削减国产疫苗的优势。更致命的是,默沙东全球调货,扩大了对中国内地市场的供应量。
当默沙东加紧分食中国内地市场蛋糕的同时,万泰生物和沃森生物则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投向了海外。据公开信息显示,截至目前,万泰生物的二价HPV疫苗先后获得摩洛哥、尼泊尔、泰国、刚果(金)、柬埔寨等上市许可。今年以来(截至3月25日),该公司HPV疫苗出口70.38万瓶,较2023年同期增长15倍。
沃森生物虽然早在2015年就与盖茨基金会签署承诺协议,将会在HPV疫苗获得WHO预认证之后,将疫苗低价供应由联合国资助的低收入国家,以改善其卫生状况。但其在今年4月回答投资者提问时表示:“公司正在推进双价HPV疫苗的WHO预认证工作及与部分国家的合作,力争早日实现该产品的出口。”
4 默沙东九价HPV疫苗关键专利明年到期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虽然2023年智飞生物单靠代理默沙东HPV疫苗收入就高达480亿元,虽然业内普遍认为,拥有超强销售网络的智飞生物志在做中国市场最大的“CSO(销售外包)”,但市场投资者多少还是能捕捉到蒋仁生“以代理反哺自研”“体外孵化”的未雨绸缪。
2025年前后,是重要的节点。从去年初智飞生物与默沙东续签九价HPV疫苗的基础采购金额可看到,2025年开始降低基础采购额的背后,其实不仅仅是因为默沙东九价HPV疫苗的关键专利将在2025年到期,更重要的是,还得直面国产九价HPV疫苗即将杀到的现实。
南都记者据公开披露的信息统计,目前进入Ⅲ期临床试验阶段的九价HPV疫苗的国内企业至少有五家,包括万泰生物、沃森生物(上海润泽)、瑞科生物、康乐卫士、上海博唯等。而据各家进展来看,国产九价HPV疫苗上市的“井喷期”或是在2026年前后。
其中,上海博唯是最早进入Ⅲ期临床试验的。截至目前,万泰生物的进展则是最快的——今年4月该公司宣布,其Ⅲ期主临床试验V8期访视已完成揭盲,主要数据初步分析结果符合预期,即将申报上市,有望2024H2或2025H1获批,规划产能6000万支/年;瑞科生物也于近期宣布,他们计划2025年提交BLA(生物药上市许可申请)并量产,首期产能可达2000万支/年;康乐卫士同时在中国和印尼进行Ⅲ期临床试验,也预计2025年提交BLA。最迟的或许是沃森生物,其表示有望2029年年中获批上市,比万泰生物或许晚了四年。有人据此推测,智飞生物九价HPV疫苗的垄断格局将在一两年之内被打破。
5 蒋仁生之子蒋凌峰接力登峰 知名专家张高峡“浮出平湖”
上海博唯的九价HPV疫苗注意提法入临床试验阶段。早在2021年,其全资子公司重庆博唯佰泰生物制药有限公司(简称“博唯佰泰”)则是承接上海博唯研发的新型疫苗项目的产业化而来。
蒋仁生的儿子蒋凌峰担任智飞生物副董事长。在智飞生物之外,蒋仁生成立了多个体外公司。其中一个是他任董事长、儿子蒋凌峰任总经理的重庆智睿投资。这家投资公司的第一大股东是占90%股权的蒋仁生(占90%股份),智飞生物居二占10%。
另一家体外公司则是由重庆宸安生物制药有限公司(下简称宸安生物)。第一大股东是占股85%的重庆智睿投资。国内知名生物制药专家、上海博唯和重庆博唯佰泰的创始人张高峡则拥有另外15%的股份。而蒋凌峰则任这家企业的法人代表,执行董事。
作为智睿生物医药产业园旗下的高技术企业,宸安生物专注于糖尿病、肥胖等代谢类药物研发和生产。去年11月,智飞生物与相关各方达成意向性协议,拟以现金形式收购宸安生物100%股权,将宸安生物注入上市公司体内。
张高峡负责在重庆创办的企业叫博唯佰泰,担当推进上海博唯HPV疫苗的开发运行工作。从股权架构上来看,它和智飞生物、蒋仁生家貌似无关联,目前还是上海博唯的全资子公司。
上海博唯的九价HPV疫苗是国内首个进入Ⅲ期临床试验的九价HPV疫苗。2021年底,重庆官媒采访张高峡时,他曾公开表示:“临床试验顺利的话,首个国产九价宫颈癌疫苗将会实现重庆造。”尽管目前未看到上海博唯九价HPV疫苗的最新进展披露,但它肯定是进度最快的那一两家,上市的时间节点或许是在万泰生物之后的2026年前后。而这个时间节点,也是智飞生物代理默沙东HPV疫苗到期的年限。
届时,上海博唯借助智飞生物的超级营销网络进行铺货,共同应对国产HPV疫苗批量上市后降价销售的局面,也不过是顺应形势罢了。而蒋仁生的思虑或许更为周全,和默沙东签约至2026年,进可攻退可守。市场若接受上海博唯,则可以打“国产替代”牌,可谓是通吃。
另据南都记者上国家药监局药品审评管理中心官网查询发现,除了推进九价HPV疫苗的临床试验外,博唯还在布局十七价HPV疫苗和十五价HPV疫苗,并由博唯佰泰和上海博唯联合向国家药监局提出临床试验申请,分别于2022年8月和2023年11月被受理。
如此,在国内疫苗市场,中国首富和重庆首富或许还将有一场场硬战必须面对。而重庆首富早已是“父子兵”上阵。
采写:南都记者 黄海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