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王子昭表示喜剧片最难把握好剧情的分寸。
于和伟饰演的主角马寅波是一个狼狈的中年人,又有点少年心气。
电影《二手杰作》的主旨是“不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郭麒麟饰演的马墨,部分哗众取宠的行为取材自导演的少年时期。
10月27日,《二手杰作》上映,该片是坏猴子影业继《孤注一掷》后推出的又一部新片。不过比起屡创票房奇迹的《孤注一掷》,《二手杰作》在票房上显得有些黯淡。截至11月3日,它的票房成绩未能突破1亿元大关。这部集结了于和伟、郭麒麟和倪虹洁等主演,借鉴了好莱坞电影的创意,且背靠宁浩坏猴子影业的新片,本该有更高热度才对。比起近些年市场上以直给为主的国产喜剧片,《二手杰作》显得有点“出格”,它把自己定位成讽刺喜剧。
影片中大量关于文艺圈的玩梗式的调侃,无形中给部分不熟悉文艺圈的观众制造了门槛。在调侃之余,还注入了很多现实层面的思考,对诸多社会现象的讽刺,让这部电影在欢笑之余多了一份可玩味的沉思。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中,导演王子昭提到“我更喜欢幽默,而不是搞笑”。搞笑与幽默这类颇多重叠之处的体验,在王子昭眼中却有着本质的不同,而这种不同,也是让《二手杰作》区别于目前市场上不少国产喜剧的地方。
01 喜剧需要有现实主义存在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你是2016年签约了宁浩的“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新片2021年开机,2023年才上映,中间间隔了7年,期间你在做什么?
王子昭:我觉得分前半场和后半场,前半场签了约到拍片前主要是在喝酒和虚度,后半场就是正经拍片了。签约到影片上映隔了七年,我主要是忙剧本,从拍摄到上映都挺顺利的,不太顺利的就是遇到新冠疫情。我主要靠2018年之前拍的广告积蓄过活。
南都:这部电影是你独立导演的首部剧情长片,首部作品选择拍喜剧类型片,你觉得拍喜剧最难的地方是什么?你有哪些欣赏的喜剧演员和作品?
王子昭:我觉得拍喜剧最难的不是逗别人笑,而是合情合理。我个人倾向的喜剧不是以笑为结果和目的,它还是要有现实主义存在的,所以我更喜欢幽默,而不是搞笑。幽默其实考验逻辑方面的自洽、情境上的荒诞,又得是现实又得是荒诞的,要把握好剧情的分寸,处理上比较难。
我欣赏的喜剧演员是葛优。演员分两种,一种是他可以把自己完全融进一个角色中,通过演技胜任这个角色,再呈现给观众,能把自己藏在角色后面;还有一种演员是他既能完成角色的塑造,又能通过演技表演出不同的韵味,呈现出演员本身的个人魅力。一种是演技的魅力,一种人物的魅力,葛优有着一种人物的魅力。他跟冯小刚合作的那些作品,我小时候是百看不厌。国外的喜剧演员,我喜欢伍迪·艾伦,他像葛优一样,在完成角色之余,永远带着自己强烈的个体魅力。
南都:这部电影是改编自《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2009年),是什么契机让你在众多可以改编的电影里选中了这部?
王子昭:其实很多的创意都大同小异,差不多类型的片子很多,但这部电影的创意太独特了。当我接触到这个创意后,也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无论是故事剧本、人物关系,还是主题进行改编,都让我有创作的欲望。当年看完之后就一直记在脑海里。
02 “改变自己”或“接纳自己”,前提是由衷
南都:你在指导于和伟表演时,有想过致敬原版演员罗宾·威廉姆斯的表演吗?
王子昭:首先两部电影的人物是有区别的,我认为于老师没有看过罗宾·威廉姆斯的这部片子,他一定有自己对于角色的理解、诠释和演绎。
南都:于和伟饰演的主角马寅波是个挺多面的人物,他虽然是个中年人,但身上有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少年心气,这个人物的取材是否有原型?
王子昭:我觉得主要的原型是我自己,一方面是人物表面是个狼狈的中年人,我可能有点儿狼狈,尽管我不是这个岁数人,但表现中年人的狼狈不难,在很多影视作品和现实生活中,你都可以找到这种通常意义的狼狈。比如很多人说中年人每晚回家之前,停好了车后必须在车里抽两根烟,才能在生活的困境中得到些许的安慰;另一方面是人物内心的壮志未酬,马寅波的内心因怀才不遇而悲伤,其实不是通俗意义上中年人应该有的心境,很少有中年男人不是操心家庭、房贷,而是为自己未竟的梦想砥砺前行。这种少年心境,我基本就是参考我自己。
南都:那你在情感上认同这个人物吗?
王子昭:我是认同这个人物的,哪怕这个人物在过程中走偏了,当然也有外部世界对他的欺骗和刺激的原因,让他在虚荣心驱使下,稍微有些失控了。但我还是同情和理解这样的人物,我内心是尊重理想主义者的。倪虹洁饰演的妻子潘冬妮,之所以选择了马寅波,肯定是因为这点。在他们那个年代,马寅波是一个才华横溢、长得又帅的青年,这肯定是他最大的优势。尤其他们那个年代,才华才是硬通货。他们这对相当于才子配佳人,男才女貌。
南都:“你是什么样就是怎么样,不会因为你跳楼了就能改变他们对你的印象……”,这是马寅波历经风霜后的人生感悟,但在电影中,跳楼还真改变了大家对马寅波和儿子的印象,此处你是否有意打脸马寅波?
王子昭:我觉得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他劝那位小姑娘“不要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这其实也是电影的主旨。马寅波心里一定知道如果他真跳下去,有这么一个传奇故事为自己背书的话,大家可能会改变对他的印象。但他已经活得更高一层了,他会觉得大家对他印象改变了又怎样,我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我拿到剧本后,最先想的就是主题,大家创意可能趋同,但是想传达的主题一定不同,所以我有明确的主题:我们一定要和平庸的自己、诡谲的世界进行和解。主题确定后,然后再往前去组织故事。主题是故事的灵魂所在,相当于你落笔的图纸,跟盖房子差不多一个道理。
南都:那在“改变自己”跟“接纳自己”二者之间,你个人是更倾向于哪一种价值观呢?
王子昭:我觉得由衷很重要,“改变”还是“接纳”这两个谓语是没问题的,但得看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什么,前提是什么。如果是我自己对自己不满意,那我可以改变,但如果为了变成他人眼中的自己,这时候就不是自己由衷的想法。
03 未来有条件的话,想给庞麦郎拍部电影
南都:有观众认为这个结局有点过于理想化,马寅波的困境因为一次失足就都迎刃而解了。你如何回应观众这种看法?
王子昭:其实这是开放式结局。如果这个结局是真的,这么理想化解决了,部分观众这么评价是没问题的。那如果结局是假的呢?如果马寅波真的掉下去了,我们看到的结局会不会是他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幻想出来的呢?最后一场戏如果仔细观察,那场戏的色调特别的暖,或者有点朦胧感,希望能让观众慢慢地琢磨,看到哪个结局取决于观众当时的心境,可能有些观众更倾向于马寅波死了。如果真死了的话,这部电影是一个标准的悲剧。
南都:这部电影有很多对文艺圈的调侃,你对于文艺圈话题蛮熟悉的,你过去也是个文艺青年吧?能分享下你的私人片单吗?
王子昭:我一直是文艺青年队伍中最忠实的一分子,文艺青年多好的一个身份,喜欢看书看电影是优点。所以我没有讽刺文艺青年,我讽刺的是伪文艺青年,讽刺的是那些拿文艺作为标签包装粉饰自己,并不是真心喜欢文艺的人。当然,我也没有讽刺文化商人,而是讽刺伪文化商人,不择手段、唯利是图地打着振兴文化的旗帜,其实是在招摇撞骗。
私人片单的话,我很喜欢《美国丽人》《鬼子来了》《杀手没有假期》《鸟人》这些电影,这些创作者都有统一的作者态度和作者性在里面,他们电影的笔墨都有荒诞成分,思考是深刻的,探索着人和自己、人和世界之间的平衡关系。
南都:这些调侃,是不是也包含了你多年后回看曾经的自己的反省?
王子昭:肯定会,我上高中的时候,文艺青年对于我们高中小孩来说根本不是一个光彩的身份,大家还是觉得谁是古惑仔谁最牛,那时候我就活在别人眼光里,我把自己往古惑仔方向去整。电影里,马墨哗众取宠地搞一些特殊的发型,不好好儿上学,喜欢漂亮的姑娘,这些事情是取材我少年时期的行为。当然其他过分行为只是剧本创作的需求,我没做过。
后来我上了电影学院,那时候肯定是谁看的书多,谁看的电影多,谁文艺谁牛。我已经落后人家了,所以我得赶紧从古惑仔这边转过来。我得看看豆瓣分数什么高,什么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雨果《悲惨世界》和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那时候根本看不懂,也得摆在床头。这部电影其实就是对那段因虚荣心作祟的时光做的反思和调侃。
南都:如果给你充分自主,你未来想拍什么电影?想拍部文艺片吗?
王子昭:这个不好说,我怕跟你说完万一我又变了,拍电影经常变来变去,现在说都不太算数。如果未来有能力再成熟一些,号召力更强一些,我想拍庞麦郎,以他个人经历为蓝本重新组织故事。
采写:南都记者 刘益帆 实习生 郑昕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