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王璁。
2021年12月25日,王璁在深圳滨海艺术中心举行专场演出。王璁在爵士乐的伴奏下,用粤语演唱唐诗宋词,令人耳目一新。 受访者供图
当西方的爵士乐邂逅中国的古诗词和粤语,传统与现代会碰撞摩擦出怎样的火花?有“中国爵士歌后”之称的王璁最近推出了个人第二张专辑《南风》,植根于粤韵,以独特的曲调及诗词韵律,演唱和音乐融合先锋电子、爵士等多元风格,赋予古诗词艺术崭新的生命力。王璁对南都记者表示,她的创作意在打破音乐的疆界,把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以现代的方式完美呈现。
王璁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自幼接受古典音乐教育,曾获文化部首届青少年作曲比赛第三名,先后毕业于星海音乐学院(学士)、武汉音乐学院(硕士)和上海音乐学院(博士),是我国著名作曲家与音乐教育家杨立青教授的关门弟子。2006年赴意大利盖帝尼音乐学院深造,2007年获邀成为欧洲著名现代乐团MALEVAR的主要成员,是该乐团成立30年以来的首位亚裔成员。2011年赴耶鲁大学深造。自2014年以来,王璁开始创作具有“融合精神”的音乐作品,并在法国、德国、英国、美国、加拿大、意大利、芬兰、瑞典、瑞士以及新西兰等国家与地区举行了专场音乐会。2016年王璁发行作品专辑《盛放》,受到媒体的高度评价,被誉为“中国爵士乐的标杆”。2022年12月,王璁发行第二张专辑《南风》,把近年来她在融合中国传统文化与爵士元素方面的创作,如脱胎于粤曲的《昭君出塞》、源自地水南音的《客途秋恨》、以粤语演绎的唐宋诗词《静夜思》《望月怀远》《青玉案·元夕》《旧时月色》《小重山》等一批具有岭南特色的爵士作品收录在内,被誉为“学院派”创新典范。
何以命名“南风”?“《诗经·南风歌》里说,‘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意思是南风可以带来欢乐和财富。新专辑里几乎都是具有岭南特色的粤语古诗词爵士作品,就干脆以‘南风’命名了。”王璁如是说。
喜欢不断突破自我的王璁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在采访中,她真诚地说:“对于艺术家来讲,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个,最好的音乐会永远是下一场。”
面对面
南都:听你用粤语在爵士乐的伴奏下演唱《青玉案·元夕》,不但觉得毫无违和感,而且觉得非常惊艳。你是怎么想到将爵士乐和唐风宋韵结合的?
王璁:《南风》专辑当中一共有11首作品,其中主推的有两首作品,一是《青玉案·元夕》,取材于辛弃疾的词,另外一首是《客途秋恨》,取材于广东南音。这两首作品都有很多朋友喜欢。好多乐迷朋友在微信公众号后台留言说,没有想到我会把《青玉案·元夕》做成电子爵士的风格。为什么有这首作品产生?为什么用这种风格?其实有三个原因。主观的原因是我自己本身很喜欢这首词。第二个原因是我在围绕这首词创作时就想营造出一个场面,跟现在大家经常听到的艺术歌曲类的《青玉案·元夕》是不一样的。我想让大家感受到古诗词“动感”的一面,所以在整张专辑当中,很多古诗词作品都没有用那种慢条斯理或者说很静态的音乐表现形式,这一点可能会跟其他的音乐人有所不同。
第三个原因是因为《青玉案·元夕》这首词,用粤语去演唱会比普通话更加有韵味。像“东风夜放花千树”,用普通话说出来只有四个音调,但是在广东话当中,每一个音都是一个调,所以我很想把广东话的韵脚和九声六调体现出来,我认为传播粤语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它唱出来,因为会唱它就一定会讲,这也是粤语的神奇之处。
至于为什么会将爵士乐和唐风宋韵结合?因为我的妈妈是语文老师,她特别喜欢古诗词,我从小就学习、接受唐诗宋词的熏陶。几年前,我就觉得如果我要创作音乐,想要凸显自己的风格,又跟自己平时的生活连接得特别深的话,当然首选唐诗宋词,加上我本身是广州人,会粤语,在这个点上应该占有先天的优势。当然作品出来以后,也并不是只有叫好的声音。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很希望大家能够有讨论,哪怕是负面的意见,我和同伴都很愿意听到。我们这一批年轻音乐人勇于尝试,最怕没人关注,这才是最不好的状况。大家讨论出来的好的意见,我一定都会吸收。
南都:你提到另一首主打歌《客途秋恨》取材于南音,那么它的创作灵感又是什么?
王璁:当你在海外遇到广东华侨,会发现他们在家里播放最多的是乡音。这些乡音中有粤语流行歌曲,但是老一辈最爱听广东的民乐,比如《雨打芭蕉》《客途秋恨》《昭君出塞》这样比较传统的音乐。在异国的时空下,华侨听到这种音乐内心是百感交集的,这种感情是源于对祖国的热爱,还有对家乡、故人的思念。从海外回到广州,我觉得一定要把这些感受写出来,要把这种思乡的情绪通过音乐表达出来,所以就有了《客途秋恨》。《客途秋恨》可能是岭南地区最广为流传的地水南音作品,“凉风有信,秋月无边。思娇情绪好比度日如年。”几乎所有会粤语的都会哼这几句。我希望通过这首焕然一新的《客途秋恨》的流传,为南音这项即将失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带来更强的生命力。
南都:你对自己的音乐的定位是什么?
王璁:我对《南风》专辑的定位是一张融合性特别高的专辑,接下来我也想继续走这条路。为什么特别喜欢融合?可能跟我自己的学习经历有关。我在博士学习期间对后现代艺术有所研究,后现代艺术的一个核心就是去中心化。我的两位导师都非常注重这一点,我在美国的导师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做了20年的院长,他提出来的第三潮流就是把古典音乐作曲技术当中最生涩难懂的十二音技法,跟爵士音乐融合在一起。他做了很多尝试,也拿了很多奖。我在国内的导师杨立青先生,他也写了很多西方式古典音乐跟中国民族乐器融合在一起的作品,像琵琶协奏曲《乌江恨》等。现在很多的融合都是比较大胆的尝试,当然有好的尝试,也有不好的尝试,但是至少有人愿意去尝试,就是好事。融合性的音乐,像这一次的《南风》就很明显,整个专辑里面它既有爵士,又有电子、R&B、鼓,以及古典音乐的技术,也有很多印象派的音乐元素。
南都:请谈一下你的创作计划。
王璁:整合精神会在接下来的专辑当中延续,我希望能够呈现出比较大胆的艺术理念。我还是会继续从唐诗宋词元曲中再多挖掘出一些精品,比如像这次《南风》专辑中的范仲淹的《苏幕遮·怀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外,范仲淹也有这样“俗世”的作品,“碧云天,黄叶地”,“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读一遍词,音乐已经跃然纸上。还有欧阳修的《诉衷情·眉意》,“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描绘了情人之间的浪漫温存,“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表现出分离时的哀怨与不舍,句句温柔,怎能不爱!我希望把这些伟大的文人、政治家的多面性呈现出来。
下一张专辑,我们会关注一些女性的诗词作者,像李清照。我希望把大招留在下一张专辑,因为对于艺术家来讲,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个,最好的音乐会永远是下一场。希望大家持续关注我们大湾区的这一批优秀的年轻音乐人。
南都:你说过将唐诗宋词跟爵士乐结合是学习粤语的一个好方法,请你谈一下这方面的看法?
王璁:在我看来,在广州生活、工作的朋友想要学会粤语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你会在这里找到更多的乐趣、可以融入更好的生活、结识更多的朋友、创造更多的机会。
关于学习粤语,我觉得除了唱粤语流行歌以外,还可以通过古诗词,很多古诗词用普通话去读不押韵,反而以粤语去读更加顺口,可以说粤语是最接近古诗词原味的语言之一。此外,粤语保留了古汉语的入声,读古诗词会更有韵味。这也是我一直致力于把粤语版古诗词做成音乐的初衷。我以后的专辑不一定都是前卫的音乐,有可能是儿歌类的古诗词,编曲结构会简单一些。我可能接下来会加入到中小学生古诗词的推广工作当中,由此创作一些儿童版或者少年版的作品,希望跟大家一起去发掘古诗词的美,发掘粤语文化的妙处。
南都:《南风》专辑中东西方元素交融,很受国内年轻人的喜爱,在国外的反响又是怎样的?
王璁:《南风》专辑中这些“粤语+唐风宋韵+爵士”的作品,不仅在国内受到广泛欢迎,在国外也备受赞誉。我和我的团队曾经走访了西班牙、德国、美国、加拿大等多个国家。在国外演出时,我尤其注意到了一点:这些融合的作品在初次接触时更容易被接受和欣赏。有一次在法国演出,我讲解完昭君出塞的故事后再进行演唱,前排有观众甚至掩面流泪。第二天,法国国家电台专程到酒店采访我,询问我是如何用音乐表达出如此动人的故事。我想,艺术家们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创作,还要考虑用什么样的艺术形式去表达自己的创作。
采写:南都记者 周佩文 实习生 蔡眣潾 马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