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狮子关景区涉事水上浮桥的宣传图。 宣恩县融媒体中心视频截图
事发现场。 网传视频截图
层峦叠翠间，汽车驶过水中浮桥，桥面轻晃，在碧绿的湖水中荡出一条条水波……这是位于湖北恩施宣恩县狮子关景区里的网红“水上浮桥”项目。
5月16日，一辆载有8人的商务车突然从桥上滑落，造成5人遇难，被称为“廊桥遗梦”的网红景点瞬间成为安全黑洞。由于景区早前已公布浮桥仅限7座以下与限重2.5吨以下的车辆通行，此事也引发外界关于落水车辆“超限上桥”的质疑。对此，当地回应南都、N视频记者表示，正在调查相关问题。
事实上，被各地包装成“网红”景点营销的项目安全隐患不容忽视。有学者向南都记者分析指出，大量网红景点、网红项目并不在《特种设备目录》中，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无法对其按照特种设施设备要求进行管理；另外，网红项目吸引力大，往往处于“过载”“超负荷”状态，很容易因为设施设备出现劳损产生安全问题。
01
水上浮桥上小车滑落，5人死亡
5月16日，有网友发布视频称，湖北恩施宣恩县狮子关景区有小车从“水上浮桥”上滑落掉进水里。视频显示，一辆黑色商务客车在狮子关景区内的“水上浮桥”行驶时，车身突然发生明显偏移，撞出围栏后车头落水，整个车身逐渐没入水中。
当日下午，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应急管理局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表示，“5人搜救上来后，送往医院抢救无效后死亡。另有3人并无大碍。”
16日晚，宣恩县通报了更多详情：当天11时19分许，宣恩县珠山镇狮子关风景区一商务车从水上浮桥落水，车上载有8人，3人脱险上岸，5人搜救上岸后经抢救无效死亡。事件发生后，州县党委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带领相关部门赶往现场进行救援和处置。目前，狮子关景区已暂停营业，善后事宜及事故调查正在有序开展。
事发后，落水车辆“超限上桥”的质疑引发关注。南都记者了解到，3月21日，狮子关景区曾发布车辆上桥条件，称游客可以自驾游览浮桥，但仅限7座以下与限重2.5吨以下的车辆通行。游客拍摄的景区照片也显示，在浮桥入口标有安全须知，提示“限行七座及以下车辆”。此次事故中的落水车辆则是一辆载有8人的商务车。
对此，5月17日，宣恩县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向南都记者表示，“因为牵涉到责任划分，目前还在调查超限的问题。”其表示，机动车不能上桥的说法“并没有获得官方认可”。机动车上桥是否符合要求，目前仍在调查中。
南都记者注意到，曾有两家公司宣称参与了狮子关浮桥项目建设。其中一家公司负责人表示，已关注到该起事故，“跟我们没关系”。其称，针对该项目，“我们只允许开观光电瓶车，他们做的有安全评估报告可以开机动车，但要有人管理，速度不能快，而且间距不能近。”
该公司官网信息显示，该司建造的湖北恩施小汽车专用漂浮浮桥全名为“中国最美网红浮桥湖北恩施狮子关大峡谷小汽车专用浮桥（水深60米）”，又称“廊桥遗梦”。浮桥长约500米，宽4.5米，顺着蜿蜒的河道建设而成，可同时容纳10000人在上面行走，“汽车甚至都可以在上面漂浮”。
另一家参与建造涉事“浮桥”项目的公司则在官网上将“恩施抖音网红浮桥”作为工程案例进行展示，还在2021年发布了一则资讯写到，“我公司于2014年承建狮子关景区水上浮桥项目，成为抖音网红打卡点。狮子关景区抖音游玩人气榜，第一名！这么多年过去了，质量依旧！”
02
曾数次被查出安全隐患的“网红”景点
出事之前，这座设在一片翠绿之上的浮桥，是当地大力推广的“网红景点”。
在宣恩县委宣传部主办的宣恩新闻网上，不乏对这一项目的介绍。官网信息称，狮子关景区内的“廊桥遗梦”又称水上公路，是湖北久负盛名的“网红”景点。景区内还设有专门的观景点，可供游人在高处纵览水上公路全貌，有“人在桥上走，如在画中游”的诗意之美。
2021年5月18日，宣恩县推出“诗画苗乡”柚茶精品红色旅游主题线路，位于狮子关旅游区的“廊桥遗梦”水上浮桥成为了这条红色线路的起点。有游客曾表示：“狮子关这个景区非常有创意，特别是水上浮桥和冲浪，感觉非常刺激、好玩。”
2020年11月，恩施州文化和旅游局曾邀请旅游达人和摄影大师前往狮子关“廊桥遗梦”水上浮桥采风打卡——在那不久前，狮子关景区被湖北省文化和旅游厅评定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景区微信公众号推文中写道，狮子关旅游景区于2018年6月通过景观质量评审，经过2年的整改创建，景区的环境质量与服务质量均有了较大提升。
此后，随着短视频平台的兴起，狮子关“廊桥遗梦”水上浮桥逐渐成为网红景点。
然而，水上浮桥爆火后，一度引发公众对于项目安全性的担忧。南都记者注意到，今年3月7日，该浮桥就曾因为水位下沉，禁止所有车辆通行。宣恩新闻网也曾披露，2020年8月，狮子关景区因汛期涨水多处安全设施受损，宣恩县纪委监委派出纪检监察组前往县文化旅游局监控中心，就狮子关景区的安全措施整改进行了回访检查。
早在2019年，狮子关景区就曾因安全隐患被责令整改。宣恩新闻网披露，2019年8月，天气异常，暴雨频发，为确保安全，当地组成检查组，对辖区内狮子关旅游景区等开展为期4天的安全检查。检查组在狮子关景区开展了安全隐患排查，落实安全督导检查工作，并对该景区下达责令限期整改指令书。景区漂流安全设施配备不到位，浮桥未经安全鉴定，责令漂流项目立即停止运营，浮桥立即禁止车辆通行。
华侨大学旅游学院教授殷杰向南都记者分析指出，从网络相关信息来看，恩施狮子关网红浮桥存在多种风险。根据《突发事件应对法》，恩施狮子关网红浮桥主要存在自然灾害风险以及事故灾难风险两大类。首先浮桥地处户外，易受到洪涝、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影响。此外，该网红浮桥是一处热门景点，也存在人车混行的情况，易出现交通安全事故、人员或车辆落水事故，由浮桥晃动产生的人员摔伤、扭伤等事故灾难风险。
焦点
出事车辆是否超限？
狮子关景区负责人今年3月初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这座浮桥于2015年初开始修建，使用的是德国的技术，浮桥没有底座，靠PVE材质的浮筒支撑，桥中央有钢索固定，车行驶过的时候，桥不会产生大距离的浮动。且桥是有限重的，只允许2.8吨以下的小车通行。“来我们景点的游客，可能90%都是冲着浮桥来的。”该负责人说。
浮在水面上的桥，曾一度让游客怀疑车辆是否能安全通过，而根据“狮子关风景区”微信公众号今年3月21日发布的消息，游客可以自驾游览浮桥，车型限7座以下，限重2.5吨以下。不过，事发后，景区相关负责人接受采访时称，落水的是一辆9座商务车。
车辆上桥前是否有查验？
目前还不清楚在该车辆上桥前是否有景区工作人员查验。
曾前往狮子关旅游区自驾的刘先生告诉记者，车辆上桥前会经过一个保安亭，里面有人值班，但他当时跟值班人员没有任何交涉以及对话。他当时开的是一辆5座小轿车，不清楚值班人员是否会在保安亭内观察车辆座位数。
多名曾自驾开上狮子关景区水上浮桥的游客告诉记者，车辆上浮桥前景区有语音广播提示：“行人禁止上桥，车过浮桥请打开车窗，限速20码，请保持车距。”路边也有限速提示牌。但到了桥上，能不能遵守规定，要看“路况”和驾驶员的自觉性——如果桥上车辆较多且距离近，那就只能缓慢行驶，如果车少桥面也干燥，就很容易超速。
警示
悲剧频发敲响安全警钟
流量经济时代，景点运营往往以“网红”二字包装。
南都记者在社交平台上搜索发现，有大量关于“狮子关”的打卡攻略，还有网友在笔记中提到，“如果想拍出水波纹的效果，需要把车的速度开得更快”。
如此包装营销背后，景区项目安全性问题不容忽视，恩施狮子关水上浮桥车辆落水事故并非孤例。2022年8月，“网红打卡耍水地”四川彭州龙门山龙槽沟突发山洪灾害，截至8月14日13时许，共造成7人死亡、8人轻伤。
2019年8月，被誉为“中国仙本那”的湖北鹤峰县躲避峡曾突发山洪，共造成13人死亡。据悉，事发地近年来因绝美风景照走红网络，不少游客受社交平台的推荐前往“打卡”。这缘于当地人带资深旅游人士游玩，对方将美景照片发旅游网站宣传，合伙炒作突然爆红。此后，不少当地居民开始了导游接待工作，在网络上发布躲避峡的旅游攻略并提供自己的联系方式，做起了导游广告。
全长5公里的躲避峡，谷深达数百米，宽不足六七米，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两岸皆为湿滑陡耸之高大绝壁。虽属于鹤峰县屏山风景区上游段未开发区域，但许多驴友或游客喜欢躲避峡的野趣，往往选择参加当地老百姓在上游私自开展的漂流探险。
事发一周前，相关部门作出封闭管理的规定。“由于屏山景区大部分区域未开发建设，尚不具备接待游客条件，为确保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对屏山未开发景区实行封闭管理。”当年7月24日，鹤峰县应急管理局等6部门再次联合发出通告，对躲避峡等未开发区域实行封闭管理，严禁任何车辆及个人擅自进入。
疑问
为何网红景点频现安全问题？
华侨大学旅游学院教授殷杰告诉南都记者，大量网红景点、网红项目并不在《特种设备目录》中，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无法对其按照特种设施设备要求进行管理，承担监管责任的项目审批立项部门或许并不具备安全监管与项目安全运营方面的专业属性。
殷杰向南都记者指出，与此同时，网红项目吸引力大，往往处于“过载”“超负荷”状态，很容易因为设施设备出现劳损产生安全问题，且对于游客、工作人员都需要一定的操作技能要求，但普通游客无法一时快速掌握操作规程，容易出现误操作或操作失误的情况，更无法应对错综复杂的环境。
殷杰建议，景区应当实时动态掌握相关部门发布的地质、气象、水文等预警信息，做好风险防范行为，加强值守与管理，建立风险隐患排查制度与风险台账，健全第一时间应急处置突发事件的机制。
专家提醒
机动车如在浮桥通行 需限制数量和重量
从设计的角度而言，浮桥应该如何保证通行车辆和人员的安全？记者邀请道桥设计正高级工程师、国家注册安全工程师赵毓成对此作出解答。
赵毓成介绍，浮桥的防滑护栏和城市道桥中常见的防撞挡墙或者波形护栏不同，一般在设计中需要考虑和桥梁刚度匹配，多为简易结构，主要作用是防止行人和非机动车如自行车、二轮电瓶车跌落，是不足以防止机动车碰撞或跌落的。
因此，当发生车辆侧向打滑，桥面就会侧倾，导致车身整体滑向栏杆一端，进而导致栏杆损坏。如果车体较重，速度还快，冲击能量高，就会导致车辆跌下桥面。此次事故中是9座车辆，自重比一般车辆要大，制动赶上桥面湿滑，行驶时冲击能量就更高，就更容易发生侧滑坠落事故。
赵毓成提醒，司机在这种桥面上，更应该居中缓慢行驶，和栏杆、前后车辆，行人等保持距离，避免发生车祸或坠落后二次事故。他认为，旅游景区不应该让机动车走普通浮桥，若机动车要在浮桥上通行，需做好车辆数量和重量的限制。此外，浮桥应属特种结构设施管理（类似电梯之类），并按此类结构设施加强日常检修，定期经质检部门验收才能通行。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实习生 何茵桃 林语晋 李晓艺 黄煜 南都记者 张林菲 郑璇真
整合：易福红 杨存海 综合央视网、澎湃新闻、红星新闻、潇湘晨报、封面新闻、新民晚报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