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虹影在广州与读者对话。
“二十多年前《饥饿的女儿》在国内出版,有读者激动地跑来告诉我,我写的就是他们的故事。在那一刻,我发誓我这辈子要为他们写作。”
在海内外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华语文学作家虹影3月底现身广州,她在广州方所书店举办的文学对谈引来众多读者到场。她这样回首三十多年的写作历程:“我是为读者而生,不是为评论家而生的。我想我的作品之所以被读者喜爱,是因为我讲出了他们的故事,为他们发声。”
多年来虹影创作力旺盛,十分高产,有六部长篇被译成30多种文字在不同国家出版。今年三月,“虹影长篇小说定本全编”丛书由花城出版社全新修订出版,丛书由“女儿系列”“上海系列”“环游世界系列”和“中国爱情故事系列” 四大系列组成,包含《月光武士》《上海花开落》《上海王》《上海之死》《罗马》《饥饿的女儿》《K:英国情人》《好儿女花》《小小姑娘》《绿袖子》等,全面收录了虹影经典的系列小说作品,可谓是对虹影三十多年写作历程的一次系统总结。
“文学为我打开生命的另一道门”
在虹影的写作中,女性的自我发现与成长始终是她热切的关注点。她生于重庆,童年的经历又极大地影响着她的创作。
“小时候,我总是在路灯下看书,读小说。因为家里太穷,所有的孩子都聚在路灯下做作业,我就是用这样一种状态来认识世界。”当她在邻居家翻到《简·爱》这本书,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有另外一个灵魂,和她一样孤独无助。对她来说,是文学打开了生命的另一道门。
1997年,虹影写出了自传体小说,也是她的成名作《饥饿的女儿》,小说写的是饥荒年代一个贫穷家庭的情感秘事,老幺六六是个私生女,与父母兄姐一家八口挤在重庆江边破旧的吊脚楼里。六六在漠视和排挤中长大,食物的匮乏和情感的缺失,给她带来天生的饥饿感和迷茫的青春。直到十八岁时,她才发现在自己隐秘和耻辱的身世背后,是母亲沉痛而绝望的爱情,以及母亲、养父和生父之间难断的纠葛。在六六的身上,可以看到虹影的觉醒和成长,以及与命运和解的力量。20多年过去,这部小说已经成为当代文学史的经典之一。
2000年,四川文艺出版社在内地推出《饥饿的女儿》,引起读者强烈反响。而女性困境、欲望的压抑及解放,是虹影的终极关怀所在。就像那本被评论家王德威评价为“冲破成规、无法无天”的小说《K》一样,虹影大胆实验,绝不随俗的姿态撼动了读者。“如果没有《K》我就不会有现在的安宁,写完后好像我就消停了,我把女性写到了极致。”虹影如是说。
虹影还提到了“上海三部曲”——《上海王》《上海之死》《上海花开落》。她说,写上海是源于自己对《海上花列传》的喜爱。她回忆起多年前住在上海国际饭店时,一个迷幻又离奇的梦,牵引出一段关于酒店的历史,于是她以这个梦为引子写出了《上海之死》,这本书也是导演娄烨的电影《兰心大剧院》的原著。
《月光武士》写的是“不可能的爱情”
与虹影合作多年的文学编辑林宋瑜认为,到了《好儿女花》,虹影的小说中有了某种和解的东西,包括和外婆、和母亲、和男性之间的和解。
前年,虹影的新长篇《月光武士》问世,小说里的少年窦小明处于青春萌动、荷尔蒙迸发的年纪,他爱上一个女人,当发现她被家暴的时候,他发誓自己要做她的“月光武士”保护她。“少年的愿望是那么的美好,就好像一场梦,像一首美丽而悲伤的歌,像挥之不去又留不下来的梦。”虹影说。而后,虹影更是自己担任导演,推出了《月光武士》电影版。
林宋瑜表示,虹影一以贯之且擅长的奇女子叙事和对女性生活与心理状态的直接表达,在《月光武士》中变成了隐蔽的和间接的叙述,这与虹影当下的情感形态和心理认同息息相关。只有回顾虹影的创作历程,才能明了她当下的言说。
对虹影自己来说,《月光武士》写的是“不可能的爱情”,是一种非常爱又无法表达的感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在我成长过程中很希望有这样的情感,比如有一个特别爱的人,或者一个人像这样爱我,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空白的地方,留给你最想爱的人,这也是一种悲伤。”虹影说。
采写:南都记者 朱蓉婷 实习生 康紫铃
对话虹影
南都:《月光武士》从1976年写到1996年,写的时候你人在伦敦,在这种地理上远距离回望故乡会不会给你的写作增加难度呢?
虹影:我觉得对于写作没有难度,但是对于我的情感来说比较有难度。我要回到我十四岁的时候,也就是1976年的时期,同时我还需要把个人的情感和所写的主人公的情感分离,让自己更冷静地看待他们的命运。在写《月光武士》的过程中时,我也感到不仅要写窦小明一家,还要把周边的人的生活,包括后来中国文青的那种生活状态也写进来。所以这是我对故乡的回视,对那个年代的回望,我把内心思考几十年的东西重新呈现。我认为《月光武士》是和《饥饿的女儿》并列的一本书。
南都:你对上世纪80、90年代的回望,或者说你整个对重庆的书写都具有怀旧主义色彩?
虹影:可以这么说,我确实是在怀旧,在把那个年代真实地写出来,但这不是我真正的目的。我真正的目的是思考当下。我们当下的生活已经不再像我所回忆的那个年代,在那个年代,一条街、一个面馆、一个麻将桌,就可以聚集人的情感。我们能知道邻里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可以帮忙出主意,但现在就没有了,人跟人之间是靠手机、短视频来了解和交流。那种情感的面对面,或者是共同参与的感觉减弱了,很多珍贵的片刻、情感缺失了。总之,看过去是为了在当下继续前进,知道我们的问题在哪里。
南都:你心目中重庆这座城市的精神品格是什么?你对今天的重庆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吗?
虹影:重庆人以山为骄傲,以水为骄傲,他们内心深处有像重庆山水这样幽默、火爆、义气、又有同情心的品格。而且,这座城市的性格是坚韧不拔的。重庆人的性格就是迎难而上,不会躲避,反而越战越勇。我每次回重庆都有不同的感受。其实我也看到了重庆存在的一些问题,但是问题掩盖不了它的长处。
南都:在《月光武士》的电影版中,你也把这种对故乡的深情用画面表现出来了。你在写小说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有电影的画面感了呢?
虹影:是这样的。我想是我住在长江边的原因,也是因为我曾是一个特别孤独的孩子。在我长大过程中,没有人跟我说话,所以我就一直注视长江。看着江水,看着船进进出出,而人没有移动,这样在心目中形成的是一帧帧的画面。画面在变化,比如说雾升起又散开,暴雨之前的江岸的乌云变化,朝霞出来,晚霞出来。那个时候没有高楼,你可以看得很远很远,仿佛真的置身于一个童话,你可以忘掉你身上承受的那种饥饿、痛苦和绝望。因为有这样的一个晚霞,有这样的一个火烧云,你能定焦看你最爱的景色画面,你就会忘记现实。
南都:电影版《月光武士》是你第一次当导演的作品,感受如何?
虹影:很兴奋,兴奋之后也会很焦虑。但我是一个敢于解决问题的人,我就会专攻我不懂的问题,这就是我作为重庆人的性格。所以虽然说我是第一次做导演,但我已经准备了七年的时间。我把导演、摄影以及制片之类的全部学习了一遍。我还去探班,有意请教一些经验丰富的导演,学习了很多东西,所以我才会敢拍。
南都:你欣赏的导演是怎么样的?
虹影:比如韦斯·安德森(美国导演,作品有《布达佩斯大饭店》等)。《月光武士》电影里确实有很多韦斯·安德森的影子。我觉得他的色彩正是我喜欢的,他的对称和中轴线也是我喜欢的。
郭杰的诗
鱼化石
你挂在洁白的墙上
和我默默对视
我是一个生命
你是半具残骸
但你这半具残骸
存在了几亿年之久
而我的生命之躯
不会超过百年
以我有限的想象
难以遨游你的世界
那蓝色海洋
环抱大半个地球
你从海洋到溪流
经历过怎样的传奇
不知哪一条波纹
是你摆尾的痕迹
你鳍边漂浮的水草
我也叫不出名字
不知你曾否看见
陆地上一只只恐龙
以及丛林中许多
陌生的物种
阳光照耀着溪水
清澈而又宁静
直到乌云密布
暴雨中山体滑坡
当泥土覆盖的瞬间
你化身为永恒
(2023年3月25日)
郭杰,教授,学者,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原校长。著有《古代思想与诗的世界》《屈原新论》等。出版诗集《故乡的歌》、散文集《岭南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