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文为保护区人工饲养的海龟洗澡刷背。
游客在保护区的海龟馆内拍照留念。
3只，2只，未发现，或数据不明。
近年来，在亚洲大陆架唯一的海龟产床——广东惠东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上岸产卵的野生海龟数量只有个位数。在这里，一场人工繁育海龟的保护战，已打了15年。
人们忧心野生海龟种群数量下降。人们也牵挂着人工繁育海龟能否在汪洋大海里生存。站在沙滩上守望着海龟湾产床的，是一代又一代人。
海龟海龟，快快归
“情况不太妙。”工程师陈华灵开门见山。
过了饭点，广东惠东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海龟学术交流中心楼下的饭堂仍人来人往。2022年9月5日下午2点，室外太热，室内风扇轰鸣。
“海里的野生海龟，不怎么来保护区上岸产卵了。”
“这10年吧，有些年有，有些年没有。”
“来一次也不超过3只。”
保护区位于稔平半岛最南端。西边大亚湾，东边红海湾，北边大星山。我的脚下是九莲澳海滩。中国唯一的海龟自然保护区，成立于1985年，面积18平方公里。
保护区成立前，沙滩上，夜里都是挖海龟蛋的。
“2个蛋1毛钱，一窝一百多个蛋能卖好几十块钱。”保护区工作人员周晓军说，保护区成立后，老科长带着人和帐篷，就在海滩上守着，不许人来挖海龟蛋。
海洋局挤出了2500块钱作为经费。
“那会儿能拿出这个钱搞保护不容易啊”。捏着这笔钱，他们在这里开展科研、孵化、繁殖、驯养、救护……
这里的一切，就是海龟的一生。
中国18000公里大陆海岸线，海龟只有这1公里产床。从出壳离岸，到回来产卵，海龟要在异乡“漂泊”约25年。“省亲”之旅，得漂洋过海成千上万公里，艰难洄游到这片海滩，繁衍后代——这里也是亚洲大陆架唯一的海龟产卵地。
这些年，野生海龟上岸产卵的情况屈指可数。
查阅《广东省海洋环境状况公报》，部分年份，惠东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上岸的野生海龟数量如下:
2011年:野生海龟上岸产卵2只。
2012年:野生海龟上岸产卵2只。
2013-2014年:数据缺失。
2015年:野生海龟上岸产卵3只。
2016年:未发现海龟上岸。
2017年:野生海龟上岸产卵只数不明。
约二十年前，还有渔民发现，有海龟在巽寮湾(距保护区近30公里)一间酒店外的海滩登陆。
“渔民说没见过那么大的龟”。
保护区接到通知，把海龟救护回来。检测健康，没问题，就放回大海。7天后，海龟又跑回酒店外的沙滩产卵。“我们问了当地的渔民，这里果然曾经有海龟产卵”。
海龟对产卵地很忠诚。不是随便什么沙滩都可以。
如果一旦破坏，人为建了其他建筑，产床就没了。
惠东海岸线200多公里。
“现在只在我们这里产卵。这1000米就显得很宝贵。”“为什么是惠东?”周晓军认为，也许是沙温、湿度等条件合适。如果环境变了，领头龟可能就会带着海龟“妈妈”们飘然远去。
现在还有两三只野龟上岸产卵。两三只海龟产下的卵，假设100%孵化率和100%成活率，可一岁以下的小海龟，奔向大海以后，死亡率是50%。能活下来的，大概千分之一。
25年后，还有几只海龟能回来?
大海大海，放龟回
“等过几年没有的时候，那就是真没了。”
陈华灵用手指快速地敲打着桌面。“如果我们不加干涉，还在岸上守株待兔的话。”海龟的生命是脆弱的——在海洋食物链中，海龟是较低端的物种。
它们的味蕾相对退化。有鱼就吃鱼，有海参就抓海参，有海草就吃海草，有垃圾也就吃垃圾。“海龟吃水母。可有些塑料袋在水里泡久了就像水母，海龟就容易吃下去。瓶盖、塑料袋，吃下去消化不掉就是等死了。”陈华灵介绍。
渔船误伤、捕捞的情况也仍在发生。
海龟没有鳃，用肺呼吸。如果被捕捞的渔网缠得太久，在海底容易呛到水，会诱发肺炎，这就很难治。
海龟的保护级别还是二级的时候，被非法捕捞的海龟有三种命运。被食用，用于放生，卖给海洋馆。
保护区的研究人员对海洋馆进行过调查。
据介绍，国内有牌照的海洋馆有百余家。有20只海龟的就算大馆。它们展出的大多是亚成年和成年龟。
海龟需要阳光，要补钙、要新陈代谢。可海洋馆很难保障，所以死亡率很高。“基本上半年换一批，换了还是照样展览。是死是活，你不知道的。”“还有一些所谓的‘救护中心’，资质比较乱”。陈华灵举例说，十多年前，有次在山东烟台，某救护中心收到一只棱皮龟。
“我告诉他们，这个棱皮龟，你把它放回大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你把它放进海洋馆，就是个死。为什么?因为这个物种在全世界的海洋馆里都没有养活过。”
棱皮龟是深海物种，背部是一块皮革外壳。深海水压高，皮革可以伸缩和膨胀，它能深潜上千米，吃深海水母。但现在也濒危了。“他们不信，偏偏要带回去检查、救护。最后送去一家水族馆，结果第三天就死了。”陈华灵叹了口气。
“这些年这样的情况少了，因为开始整治了”。
2016年，时任惠州市旅游局局长的全国人大代表黄细花，建议将海龟升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据介绍，历史上，惠东海龟保护区年上岸海龟曾多达500只。但近十年上岸产卵的海龟年平均数仅约3只。
2015年，只有2只海龟上岸产卵。
孵化出的海龟，畸形率达到10%。
5年后，2021年2月，经国务院批准，调整后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将红海龟、绿海龟、玳瑁、太平洋丽龟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野生动物保护，本身不应该有太多人类干预，让它们变得太有依赖性。可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这是比较矛盾的一个情况。”陈华灵说。如果通过人工繁育方式，年产1万只小龟，在数量上就赢了。远远甩开纯靠自然，被动等待的方式。“等我们有一定的数量了，就把海龟人工放回去，甚至是按照自然的方式，让它们自己回到大海。”
养龟养龟，来爱龟
人工饲养，让小龟在保护区长大。
人工繁育，选择种龟，让它们在保护区沙滩产卵。
想搞人工繁殖，维系海龟种群数量，就得让种龟愿意把蛋下在保护区的沙滩上。
“我们有3个人”，保护区的技术员李满文回忆，“最开始搞人工繁殖，没有效果图，没有老师教，因为整个亚洲大陆唯一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就这一个。”
2008年，项目上马；2010年，确定场地。
砌围墙，建池子，设计人工沙滩。
搞好了，但是没有海龟来产卵。
等到2015年，有海龟来交配，但是不生蛋。
“为什么?我们琢磨了好久才知道，是水温。”
中秋节前后，气温下降，野生海龟就要向南游，去海南岛越冬。温暖的海水对它们的身体发育有积极影响。来年二三月，再在附近海域交配。
“我们的海龟，常年在这里圈养，怎么控制温度?”
李满文和同事们打冬棚——就是搭蔬菜大棚。如果太冷，小海龟会冻死，大海龟的卵泡发育也不成功，还会引起肺炎——它们从水里出来，吸一口冷空气，那也不行。
在龟池里打钉子，铺塑料膜。
“温度升两三摄氏度，那就不得了。这几摄氏度，就能决定海龟卵泡发育好不好，交配能否成功。”
2017年7月，5只海龟在保护区人工干预条件下，成功产卵20窝1616颗，孵出稚龟743只。这标志着我国成功攻克了海龟人工繁育技术难关，填补了空白。
截至2021年，保护区成功诱导雌龟上岸产卵超过4500颗，孵化小海龟超过2500只。
到现在，产卵季还没结束。
“目前的海龟产卵窝数已经超过去年了。摸索了这么多年，真的是摸着石头过河啊。”李满文感慨。2022年，十多只人工繁育种龟成功产卵，下了60窝海龟蛋。
据统计，从1985年，保护区成立至今，累计保护野生海龟上岸产卵超过8万枚，孵出小龟近7万只，放流海龟逾6万只，包括人工繁殖的小海龟。
李满文最高兴的事儿，是2022年保护区迎来红海龟人工繁殖的突破。去年8月4日，59只蠵龟(红海龟)幼龟破壳而出。这不仅是广东首例，也是国内孵化出蠵龟(红海龟)幼龟数量最多的一次。“来之不易。”
晚上8点，我们路过白天游人如织的沙滩。
“就拿海边的沙滩说，开放旅游的区域常常遍地游客。那些人类存在的踪迹——在夜里的海边放烟花，我们认为很漂亮，海龟认为呢?它想上去产卵，敢吗?”
周晓军说，如果不开放，纯保护，全靠国家，能养得起几千只海龟吗?“要让更多公众参与海龟保护，知道海龟是一个一级保护物种。保护，光靠我们是不行的，垃圾就可以让一个海龟家族灭亡。要建立普通人保护的意识。”
龟龟来了
●2017年7月
5只海龟在保护区人工干预条件下，成功产卵20窝1616颗，孵出稚龟743只。
●截至2021年
保护区成功诱导雌龟上岸产卵超过4500颗，孵化小海龟超过2500只。
●2022年
十多只人工繁育种龟成功产卵，下了60窝海龟蛋。
●2022年8月4日
59只蠵龟(红海龟)幼龟破壳而出。这不仅是广东首例，也是国内孵化出蠵龟(红海龟)幼龟数量最多的一次。
●从1985年保护区成立至今
累计保护野生海龟上岸产卵超过8万颗，孵出小龟近7万只，放流海龟逾6万只，包括人工繁殖的小海龟。
动物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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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
广东惠东海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A08-11版
采写:南都记者 董晓妍
摄影:南都记者 张志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