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20日前后,团队回捕到两只野放幼鼋,图为洪孝友和仇全波对野放幼鼋的生长情况进行测量记录。
2022年第一窝鼋卵一共29枚,洪孝友和仇全波在孵化室查看鼋卵受精情况。
鼋卵的孵化对温度和湿度要求比较高,需细心护理。
子一代鼋个体雌雄尚无法分清,图为洪孝友在对比两只幼鼋腹部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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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19日晚上8点,仇全波兴奋地发现,监控里的沙池有了动静。水池子里的鼋爬上岸,前后划动着两侧的沙子,终于,它找到了满意的地方,挖沙子的动作更大,细沙被高高扬起,近乎把它的背部盖住。
它脖子往前一伸,似乎痉挛了一下。
仇全波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屏,仔细数着数,1、2、……、29。
他格外紧张,“看它的样子好像在喘气,很累”。
“它的脖子伸一下就是生下一个了”,不到20分钟,这只鼋顺利产下了2022年第一窝鼋卵,一共29枚。
仇全波是佛山市万绿源龟鳖繁育保护研究基地负责人。1985年,4只鼋被误以为是普通的小中华鳖,养在了仇全波家里。在鳖群里,它们的长相显得奇怪无比,仇全波一家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直到2015年,在珠江水产研究所鉴定下,最终确认这是国家一级重点水生野生保护动物——鼋。
洪孝友是珠江水产研究所龟鳖遗传育种创新团队的一员,也是我国第一个以鼋为研究对象的博士。从2015年开始,他过着在广州单位和佛山基地往返的双城生活,和仇全波一起,守护着鼋的生长和繁育。从只有4只种鼋,到繁育出900多只子一代,该基地成为了全国最大鼋繁育保种基地。
与鼋结缘
鼋,一种古老的爬行动物,生存至今已超过两亿年,被称为“水中大熊猫”。
鼋在我国历史古代的典籍中都有记载,周穆王出师东征曾大量捕捉鼋、扬子鳄来填河架桥,即有了“架鼋鼍为梁,遂伐越至于纡”的典故;在《本草纲目》中,“鼋,大鳖也。甲虫惟鼋最大,故字从元。元者,大也”,也就是说,在鳖类中按大小来说,它是老大,所以取名鼋;也有人认为,在《西游记》里,将师徒四人驮过通天河的巨龟就是鼋。
历史上,鼋在我国的江西、山东、湖北、江苏、浙江、广东、海南、福建等地均有分布。但随着人类活动的影响,其数量急剧下降。
通过对全国鼋保护区和养护基地资源调研结果表明,目前在6个人工圈养基地,有人工养护成体鼋13只,近10年极少有意外发现鼋的野生个体的报道。
在37年前,仇全波一家就与鼋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仇全波的父亲在当地做水产生意,时常从各地收购一些甲鱼养大出售。有一次,他在收购来的甲鱼里发现了4只“异类”,多次拿到水产市场,却没有人买。仇全波的父亲就把它们放到池塘里,和其他鱼类混养着。
“我们对龟鳖养殖很有兴趣,不单是为了经济,遇到了一些特别的品种,我们还是想保留下来”。时间转眼就到2008年,仇全波在这一年成立了自己的养殖公司。
他想起了父亲养在池塘里的4只“异类”,在池底的沙子里,仇全波意外地发现它们长势惊人,每只体重达三四十斤。
“平时养的龟鳖两三斤,最大的鳄鱼龟也才十来二十斤”,仇全波改为用大概200平方米的池子来养它们。
这个“异类”是什么物种,仇全波一直心存疑虑,同时他也感到很奇怪,养了这么多年,它们为什么没有产蛋?
2013年,仇全波给它们设计了一个人工沙池,“异类”首次上岸产卵,产下了6窝。
“我们就把‘大甲鱼’的蛋孵化出来,但是到了养殖的时候,跟其他龟鳖完全不同。”仇全波给幼苗喂普通龟鳖喜欢吃的饵料,它们一口也没动,可惜的是,第一批幼苗没有存活。
2014年,“大甲鱼”又上岸产卵,孵化出来后,仇全波经过多次尝试,终于发现幼苗喜欢吃活鱼,解决了食物难题。但是到了冬天,幼苗开始发病。
“它们承受不了冬天的温度,皮肤开始有一点溃烂,鼻子也塞住,像感冒一样,就慢慢死去了。”
直到2015年,经过珠江水产研究所的专家鉴定,仇全波才知道这“大甲鱼”原来是国家一级重点水生野生保护动物鼋。这四只正好是2雌2雄,让在场的专家们看到了鼋种群繁衍壮大的希望。也是在这一年,作为珠江水产研究所龟鳖遗传育种创新团队的一员,洪孝友也与这4只鼋结下了不解之缘。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有这几只鼋,有了亲本,通过我们的技术,让幼苗越来越多,苗到长成亲本,起码在人工条件下,这个物种可以保留下来。”洪孝友说。
拯救鼋宝
摆在洪孝友和仇全波面前的难题,首先就是如何提高幼鼋存活率。
根据多年的研究经验,洪孝友分析,2014年幼鼋无法撑过冬天,很可能是因为温差大、温度变化快,幼鼋应激,加剧消化不良。洪孝友建议,筹备恒温养殖空间,早期在温室养,等幼鼋健壮了再放到室外养。
于是洪孝友和仇全波为幼鼋量身定制了专门的养殖空间,建立起了“苗种温室循环水培育装置”,底部铺满细沙,为了保持干净的水质,装置里的水围着圆桶转,循环带动脏物排泄物通过中间的细网纱过滤出去。幼鼋还没来得及吃完的死小鱼,则要人工捞走,以免破坏水质。
每个装置都实时监测温度,“低于28℃自动加温,高于30℃就报警”,仇全波说。
在对水质、幼鼋的培育等指导改造后,从2016年至今,幼鼋的存活率达到90%以上。“两个母本整体的繁育情况还是比较稳定,每年基本上每一只母本产4~6窝,这样下来每一年都有10窝左右,每一窝平均40枚蛋,因为它还包括一些未受精的以及一些弱苗,我们每年基本上能培育150只苗以上。”洪孝友说,基地成功繁育的子一代幼鼋已经达到了900多只。
子一代的幼鼋数量提高了,新的问题也抛给了洪孝友和研究团队。“子二代在保存遗传多样性的时候会不会有困难?”由于鼋在10-15岁才达到性成熟,而子一代又都是这4只亲本鼋的后代,洪孝友必须想法子避免它们近亲交配。
针对这些问题,洪孝友和研究团队着手给子一代鼋做“亲子鉴定”,通过提取鼋脐带、皮肤组织等部位的DNA,用基因测序的方法,对所有的子代幼鼋按照不同的父系和母系标记归类,形成了“遗传档案”,等它们到了性成熟的年纪,再选择亲缘关系远的鼋来进行交配产卵。
“我们让亲缘关系远的个体互相交配,这样它产生的子二代,它的遗传多样性是会保持比较高的、起码不会是比上一代低的水平。”
护鼋之路
去年5月份,洪孝友经常到基地幼鼋培育池里取水样,一个池子里取2L左右,每换一个池子都要换上新的手套。水样取完后,立即送回广州进行检测。
“因为在野外鼋的数量太少,用传统的资源调查很难发现,所以我们想开发一个环境DNA检测,来辅助传统自然调查的方法”。2021年,有人在韩江流域捕捞到了一只鼋,还在网上出售,类似的新闻让洪孝友有了想法:如果提前检测到水域有鼋的存在,是不是就能更好地保护好它?
洪孝友认为,“在野外水样我们检测到是呈阳性的话,基本上可以说明在这条河水里是有鼋的,要是阴性的话,不能说明它一定没有”,他希望能借鉴一些新的技术,对鼋的整体分布情况有更清楚的掌握。
此外,团队还在进行攻关的,是幼鼋的性别辨认。
“我们人工养殖的子一代个体,养了7年,雌雄还是分不清”。
将雌鼋和雄鼋分辨出来,也是为了最终目的——野放,若不巧选中的是单一性别,将不利于鼋野外种群数量的增加。
想要真正恢复种群,必须让鼋在野外生存、繁殖,野放则是重要一步。
“现在对鼋的保护是人工保种,因为野外很少,如果让它自己繁殖,它的数量可能会越来越少,所以对鼋开展野外适应训练,然后慢慢地进行人工放流,让它在野外形成一个稳定的种群。”2020年9月,科研团队为20只4岁到5岁的幼鼋植入无线射频芯片,作为种群恢复的“先遣部队”,它们被野放到了基地附近的潭黎水库。
在对鼋栖息地绥江江段渔民的调查显示,有64%的人不认识鼋。野放之后,洪孝友也还有所担忧,“这是濒危野生动物保护的一大隐患,鼋保护的宣传教育要加强,保护区的管理要跟上。”
2019年11月,农业农村部印发了《鼋拯救行动计划(2019-2035)》,这是继中华鲟、长江江豚、中华白海豚、斑海豹、长江鲟、海龟之后的第7个水生生物保护行动计划,也是珠江流域水生生物保护的第一个行动计划,制定了种群及栖息地保护、人工繁育与增殖放流、遗传资源保护三大行动方案,为鼋的保种培育提供了科学的规划和建议。洪孝友正是该行动计划的主笔。
2022年5月20日前后,团队回捕了两只野放的幼鼋,通过数据对比发现,一只体重为3956g,增加2870g,增重264.27%,另一只体重为3288g,增加了2082g,增重172.64%。在两年的野化环境中,回捕到的幼鼋体型饱满、色泽光亮、体质健康。
洪孝友欣喜地说,两只幼鼋长势喜人,体重增幅明显超过了人工圈养下的幼鼋,可以表明野化两年,幼鼋完全适应了野化环境,处于一个快速生长的状态。
2022年5月25日,在万绿源龟鳖繁育保护研究基地,经过专家评估验收,这两只幼鼋被回放到潭黎水库中。
仇全波小心翼翼地将两只鼋分别装到袋子里,带到水库的一处沙滩上。封口一解开,它们便拨开沙子向水面冲去,在仇全波、洪孝友和一众专家的注视下,很快游向了水库,消失在参差藻荇中。
动物名片
鼋
鳖科、鼋属
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佛山市万绿源龟鳖繁育保护研究基地
采写:南都记者 董淑云
摄影:南都记者 黎湛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