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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安塔基亚:安置营逐渐变空,有人选择离开投奔亲友,有人选择留下

废墟之上,他们在等待亲人的消息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3年02月22日        版次:GA15    作者:郑璇真 刘威 王森 赵牧

  安塔基亚市区,挖掘机正在废墟里翻找,人们在一旁张望。

  失去主人的流浪狗Johnny向苏彼奔来。

  物资发放点。

  安置点的帐篷外,小女孩俯在桌上画画。

  摆放着太阳能板的充电站。

  安塔基亚,位于土耳其南部,是哈塔伊省的省会城市。这里是土耳其地震的重灾区,2月6日土耳其南部发生两场强震,城市支离破碎。钢铁铸造的安塔基亚城市标志牌,公交车站、道路指示牌依然挺立,诉说着曾经的生机与秩序。循着指示牌走去,道路已被成片废墟阻挡,在安塔基亚的市中心,有房子被连根拔起,斜斜倒下,底下的钢筋直刺天空。 

  2月16日,南都、N视频记者在现场看到,工作中的挖掘机翻动着废墟,安塔基亚市中心冒着烟尘,仍有人在旁望着挖掘机,等待着亲人的消息,更多区域已经无人停留,被灰色的鸽子、失去主人的流浪猫狗占据。灾民安置营也逐日变空,人们去往伊斯坦布尔、安卡拉等城市投奔亲友,也有人坚持留下,盼望着这座城市恢复往日模样。

  倒塌的城市

  在变成废墟的家门前等待搜救消息

  南都记者在位于安塔基亚中央公园的灾民集中安置点,遇见了48岁的Khalit。他的哥哥被埋在倒塌的房子里,至今没有找到,嫂子和外甥仍然在已变成废墟的家门前,等待搜救的消息。

  地震发生的那天,Khalit一家从睡梦中惊醒后逃出,他马上骑着摩托车到哥哥家了解情况,却发现哥哥的家已经倒塌,嫂子逃了出来,哥哥却被埋在里面。Khalit的哥哥有两个孙子遇难了,一个13岁,一个才5个月大。

  “我们周日刚刚在一起聚会,如果知道第二天就会发生地震,我一定不会让哥哥走。”提到哥哥时,Khalit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哽咽着无法说下去。Khalit年幼丧父,是年长10岁的哥哥把他抚养长大,“他是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一切”。

  在安塔基亚市中心,挖掘机正在废墟中翻找,堆积的瓦砾占据了道路。车辆蒙着厚厚灰尘,在断壁残垣中穿行,车窗内的眼睛闪着泪光,望着路边等待搜救消息的朋友。救援人员刚刚从废墟里抬出两个黑色的裹尸袋,一个女孩把脸埋进身边男孩的怀里失声痛哭。

  有人把车停在废墟旁,在空地上搭起帐篷,从废墟里捡来木头、纸张,升起火堆,寸步不离地等待。有搜救人员告诉南都记者,他们大概还会再搜寻一两周的时间,如果还没有找到,这里的人们也都必须离开,整座城市将会被推平。

  安置营生活

  在树枝间拉起绳索晾晒衣服

  从地震中逃出来的居民集中在安塔基亚中央公园安置点,住在由当地应急部门统一搭起的白色帐篷里,人们在这里努力过上“生活”。

  树枝间拉起绳索晾晒衣服,帐篷里铺满棉被,老人、壮年、小孩,往往一家十几口人都睡在一个帐篷内。帐篷外,人们在铁皮桶内烧柴取暖,有人搬来桌子椅子,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小女孩握着彩色蜡笔,正俯在桌上画画。

  公园的入口处是物资发放点,堆放着矿泉水、面包、酸奶、衣服、鞋子、纸尿裤。

  在公园的两端各设有一个厕所,其中一个由铁皮搭成,旁边散落着矿泉水瓶,蹲厕内还有没被冲走的排泄物。在一片空地上,有连排摆放的太阳能板,旁边几张长条木桌上放着排插,人们坐在桌边,给自己的手机充电。

  傍晚6点多,安置点的大灯发出黄色暖光,忽然一闪而灭,过了大约10分钟又重新亮起来,但不久后又熄灭。这里的人们告诉南都记者,这是经常发生的事,电力很不稳定,到了晚上公园常常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

  来自各地的志愿者在安置点的各个地方出现,给灾民送上热茶和饼干。土耳其人把右手按在胸前,那是他们表达感谢的手势。

  搬到郊区

  一家在郊区搭起了两顶帐篷

  也有人选择自己在郊区安营。苏彼是12个孩子的父亲,曾经在安塔基亚市中心经营一家果蔬店。地震发生后,他带着一家人安全逃出,但失去了他的哥哥和姑姑。现在,他们一家在城市郊区搭起了两顶帐篷,他们从还没完全倒塌的房子里找出生活用品,当地应急部门和其他志愿者的车辆经过这里时,也会给他们送去水和食物。

  苏彼到市中心寻找朋友,但这里曾经的居民已经各处流散,只有失去主人的流浪狗Johnny向他跑来,把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胸前。他曾经的果蔬店门口还散落着已经干瘪的橘子和辣椒,原来居住的房子已经变成废墟,完全无法辨认出此前的模样。

  苏彼的小女儿艾琳今年13岁,如果没有发生地震,她正在小学六年级的课堂上上课。她已经学习了一些英语单词,会指着附近的一栋建筑告诉南都记者那里曾经是“hospital(医院)”,会向记者介绍自己的“father(父亲)”“mother(母亲)”“sister(姐妹)”“brother(兄弟)”。她告诉南都记者,自己有两个朋友在地震中去世,还有教她学会这些英语单词的老师。她把手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嘴里发出“喀”的声音,表示这些朋友和老师永远离开了她。

  苏彼一家扎营的地方对面曾经是一家两层楼的小商店,现在门口散落着成堆的碎玻璃。艾琳踩着地上的碎玻璃进去,在里面留着的桌子抽屉里找到一个花蝴蝶胸针、一个土耳其国旗星月形状的银色饰品,还有5个25库鲁的硬币。

  南都记者送给苏彼一家人一些消炎药膏和暖手宝,艾琳坚持把一支睫毛膏送给记者,她说,这是她从废墟里找出来的,希望记者留作纪念。 

  去与留

  到伊斯坦布尔投奔亲戚

  2月17日,南都记者在集中安置点看到了不少空着的帐篷,有人已经从这里离开,去其他城市投奔亲友。有人告诉南都记者他们计划到伊斯坦布尔投奔亲戚,但通话时,对方告诉他们那里已经接纳了5户前去投靠的人家,也许他们要另想办法。 

  面对是否离开的提问,Khalit没有任何犹豫:“我不会走。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生活,地震发生前这里的一切都很完美,这是我们的城市。” 

  Khalit从附近的乡下搬到安塔基亚市区,在这里居住了15年。他有9个孩子,其中5个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有个孩子已经订了婚,近两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他正在筹划这件事。 

  他说,他还想留在这里,和这里的人民一起重建自己的城市。“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我知道我不会离开,我希望帮助我们的城市恢复原来的样子。”

  艾琳家的帐篷里支着一口锅,煮着当地常喝的豆子汤和红茶。帐篷外用铁丝网圈起了三只鸡,那是艾琳的姑妈从乡下带来给他们的。艾琳的外甥们五六岁,在废墟中找到玩具,追着附近的鸽子蹦跳,互相打闹,撒娇大哭,仿佛大地震不曾发生,他们只是出来郊区玩耍。艾琳的姐姐18岁,独自坐在一边看着玩耍的孩子们,久久保持着沉默。

  南都记者离开时,苏彼和他的儿子们正找来钢材搭建一个新的棚子,傍晚的天色渐暗,这片原本荒芜的土地上,他们一家蓝色的帐篷旁,升起的火堆正在昏暗中跳动着微弱的暖光。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摄影:南都、N视频特派记者 郑璇真 刘威 赵牧 发自土耳其

  对话

  被困6天幸存者“奇迹救援”如何实现?

  2月17日下午,中国救援队与香港特区救援队完成土耳其地震救援任务,乘坐国航包机回国。在过去一段时间的国际救援中,仍有许多细节值得关注。中国救援队是如何与当地救援力量合作的?灾区情况复杂多变,救援队如何应对?被埋超150小时的幸存者是如何获救的?2月18日,南都记者专访了北京市消防救援总队特勤支队支队长、中国救援队行动队队长王墨,以下是南都与王墨的对话。

  把更多的时间用在营救被困人员

  南都:中国救援队在土耳其灾区的救援行动都是与当地救援力量合作开展的,具体分工是如何做的?

  王墨:与土耳其当地救援队伍合作是很有必要的。在发现被困人员后,两支队伍会共同制定救援方案,双方在救援方案上达成一致后,就轮流开始作业。每个现场的救援我们都要用上3到5个小时,所以需要两支队伍接力来完成。由于救援工作的强度很高,科学地讲,每5到10分钟,就要换一次班。比如我们在救援第四位幸存者时,两支队伍就是5分钟一班,这样能提升救援效率。

  南都:如果双方在救援方案上有分歧,该如何处理?

  王墨:面对分歧,我们一直坚持不拖延、不争吵的原则,要把更多的时间用在营救被困人员上。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首先会观察土耳其当地队伍的救援行动,如果他们的救援方案确实高效,轮到我们救援时就延续这个方案。但如果他们的救援方式需要优化,我们还是会按自己的方法来。

  队员躺在隧道用一块板挡下了所有碎渣

  南都:中国救援队与当地救援队合作救出了一名被困超150小时的幸存者,当时是如何发现他的?

  王墨:这是我们救出的第六名幸存者,是一名男性。当地时间2月12日,我们在配合重型机械作业,重型机械小心地剥离一些建筑废墟后,救援人员再上前生命探测。探测时,现场和周边的地区会保持安静,以确保我们能听到幸存者的声音。当时有施工人员听到了这名被困者的声音,我们的队员便开始清理通往被困者的通道。有两名队员进到了废墟里清理狭小空间里的废料,后边有一名队友做简单的支撑与加固,直到发现被困者。我们还找来了医生,及时给他补水。这名男子当时非常虚弱,只能简单地说一两句话,他说,两天前,他还在和附近其他被困人员交流,但现在已经没人回应他了。队员发现,被困男子的腿部被房梁压住了,上半身暴露在外面,我们和赶来的土耳其救援队沟通了内部的基本情况后,开始制定下一步的救援方案。

  南都:当时的救援方案是什么?

  王墨:在这次的救援方案上,双方一开始是有分歧的。土方的救援力量认为,要切割掉压在被困者腿部的房梁。以我们的经验来看,切割房梁的效率太低了,应该直接打开一条救生通道,再挖开男子腿下的废墟。但是双方没有争执,决定先由土方救援队开展救援。半个多小时后换了中国救援队上,我们避开房梁,用15分钟清理开了被困者上方的废墟,在此期间,我们的一名队员躺在隧道里用一块板挡下了所有碎渣,避免碎渣溅到被困者。这样的救援效率也让当地救援队认可了我们的方案。最后又用了20多分钟,我们把这名被困者救了出来。

  即便有余震风险也要优先救援

  南都:中国救援队在土耳其震区临时处置了很多情况,其中有哪些让你印象最深刻?

  王墨:主要是余震带来的风险。余震时,我的队员,包括我们这些指挥员有可能还在废墟里,这种情况下我们是没法躲避危险的。我们会做一些措施来保障队员的安全,比如说安排观察员、尽量避开危险的建筑物等等。但是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很难得到余震的前期预警,当余震风险和救援行动有冲突时,我们的队员都会优先选择救援。

  南都:你如何评价中国救援队在土耳其地震灾区的救援效率?

  王墨:按照要求,这支队伍始终处于24小时备勤的状态。在震区,中国救援队可以说是争分夺秒,我们把休息的时间尽可能地缩短,都放在救援上。队员们每天吃饭休息的时间只有三四个小时。中国救援队在震区的工作得到了土方的高度赞扬。

  采写:南都记者 王森 发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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