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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香港艺人黄宗泽和吴千语通过社交媒体透露，《我和僵尸有个约会》要开拍电影版，名为《驱魔龙族马小玲》。从放出的海报可见，尹天照和万绮雯暂没有参演消息，男女主角换成了黄宗泽和吴千语两人饰演，而杨恭如的角色，则交给蔡洁。唯一保留的是原编剧陈十三，本次电影版由他自编自导。
11月30日，《我和僵尸有个约会》正式开播24周年，作为曾经的亚视经典，当它拍至第二部时，该剧收视率一度超过了TVB的重头戏《创世纪》。其天马行空的剧情，让它一度成为亚视最知名的电视剧，常看常新。2022年，时移世易，观众的口味也更新迭代。以今人的角度重温这部经典，也许我们能从中挖掘出切合当下语境的崭新面向。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的诗句写得扑朔迷离，或许是因为嫦娥偷药的故事有多个版本，甚至是不是偷都值得商榷。和《淮南子》里的记述不同，陈十三在《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中将嫦娥定位为一个平凡的人类女性，因为介入了人王伏羲和瑶池圣母之间那与日月同龄的爱情，在病重之际被圣母设计欺骗。所谓的灵药，确实治好了她的不治之症，但也让她缓步直上，飞入月宫。
千万年后，嫦娥受到“命运”的摆布，再临人间，对瑶池圣母展开报复，也就拉开了《我和僵尸有个约会3：永恒国度》的序幕。以唐诗为楔子，串联起中华上古神谱，再以古代哲学为依托（最典型的是挪用了邵雍的《皇极经世书》），陈十三以文化深潜的构想打造了一个“僵尸谱系”，这里的创新之处就是另起炉灶，重塑僵尸类型的世界观，将本属于《僵尸道长》续作的狗尾续貂之物，转化为一个远胜于原作的经典。
于是《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片头毛小方（林正英）的去世，也对应他现实中的撒手人寰，然而现实中的观众无需哀婉叹息，因为驱魔的重任很快就落到了那个叫“马小玲”的人手里。1989年出生的新生代艺术导演毕赣，很可能就是马小玲的脑残粉丝，否则他不会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将汤唯饰演的女主角命名为“万绮雯”；而在毕赣姑父陈永忠参演的一部短片《熊壮壮的心事》中，在暗黑楼道里行走的小孩子壮胆的方法，竟然是大声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的九字真言。
每一种记忆，都像是魔法那样在召唤马家神龙。而马小玲这位穿短裙长靴，生性贪财仗义，集御姐和可爱于一身的女驱魔师，基本就是中国首批御宅族的启蒙样板。没错，陈十三也承认，这个人物的初造是得益于日漫《GS美神 极乐大作战！！》的灵感，作为一个严格反传统的日漫风格的主角，其候选者在当时强手如云的亚视几乎无需竞争，因为她非万绮雯莫属。
20多年前的世纪之交，港台影视天后如恒河沙数，万绮雯外形出色，但实非顶尖；她身材高挑，但更多只是影视噱头，似乎只有到了《我和僵尸有个约会》当中，她的优势才能完全发挥，这其中一是身材，虽然这仍属噱头，但她确实强化了御宅的亚文化印象，仿佛天生的动漫体征；其二是姿态，她似乎是香港影视圈最会摆pose的女演员，且正是这一点强化了所有驱魔场景的吸引力；其三是性格，无论是如其本人还是演出来的，这一点确实是马小玲最吸引人的元素。
看马小玲驱魔，和看林道长驱魔不同，林道长是绝对的技术流，更何况他本人长相非凡有着通灵体征，缔造了香港僵尸片的第一个土法宇宙；马小玲技术并非完全过硬，有时候打不过就跑，但因为时尚艳丽且又傲慢耍帅，她与黑色僵尸的世界产生了奇异的融合性反差。作为都市女性且贯穿古法，马小玲既与长袍裹身的前辈拉开了距离，也做到了技术性的延续，比如说她实际上延续了林正英的某些喜剧精神，最终拓展了人物和类型。
从历史来看，万绮雯的职业生涯和亚视的兴衰彼此勾连，《枪神》《精武门》《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以及《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三部曲连接起亚视收视的各个高点，在其中《僵尸》是最后且最大的浪潮，它奉献了最具开创性的类型风貌，也呈现了状态最佳的万绮雯、尹天照、陈启泰，这也是亚视最后的辉煌。在三部曲开播的时候，连死对头邵逸夫也拍手夸赞，表示本家同类题材自愧不如。
当然马小玲或万绮雯终究只是那个吸引人的面子，《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的绝对吸引力仍在于其深邃和体系的完整。一个非常奇妙且不得不说的问题是，这个系列和之后大热的日漫《火影忍者》诞生于同年，它们应该是联手制造了当时的文化现象，也就让我们不得不认真体会《僵尸》的动漫基因——它的构造确实是动漫式的，和《火影忍者》等作品一样主打的是世界架构。
这一点很奇特，也很可惜，因为陈十三纵然笔力过人但并不懂绘制漫画，如果他是个优秀的漫画家，那他的成就和上限定然要比现在高得多。即便世界架构是来自日漫，但整套剧的核心精神和内容，仍然来自于中华传统文化，上至盘古开天下到都市情仇，既有白蛇青蛇藏身现世的插曲，也有向着南宋朱仙镇的历史穿越。西方神话被并入了东方宇宙，以至于谢君豪扮演的西方吸血鬼代言人莱利，不过是被变成僵尸延亘千年后定居英国的秦始皇。而东渡日本的徐福果真找到了“长生不老药”，那就是变成僵尸，才能不灭不死。
陈十三重新建构了“僵尸”这个文化对象，它不属于天地人三界，而是众生六道之外的异物。在第一部当中，僵尸王将臣是个隐晦的存在，但他留下了两个现代的果实：况天佑与山本一夫，前者成为马小玲生死患难的爱侣，后者则是他们尼采主义的死敌，人和僵尸的殊途及可能的相爱，延伸了《倩女幽魂》的故事，成为第一部故事的着力点。
但从第二部开始，我们明确感觉到陈十三吸纳神话和哲学的一种螺旋向上的世界建构，或许之前“罗睺葬月”的异教仪式已经指向了这一点。以改变时间来改变宿命的叙事构造，况国华和况天佑这本属一体的人物被切割成祖孙二人，并通过身份置换重写了第一部的历史，僵尸王将臣由风度翩翩的任达华扮演，并被赋予了极高的人性，为了体验人类的感情，他化名“姜真祖”进入了大学校园，和驱魔马家的最强传人马叮当相爱相杀的殊途恋情，构成了况天佑/马小玲感情的一条平行线。
这里的玄妙，是以现代思维再造远古玄学，剧中以一个女娲复归的毁灭倒计时为由，让众多上古文化中的缥缈身份于现世现身，且杂糅了当时大热的西方流行元素，被幽囚于网络的藤原贞子，其实就是《午夜凶铃》中贞子的翻版；而“奇诺”和“李维斯”两个超能力僵尸，则是直接借鉴了《黑客帝国》中的人物造型且以主角名字的拆分来命名。
前两部的收视长虹，缔造了这套剧的神话，但事实上第三部《永恒国度》才是陈十三最终的神话建筑。这部完结篇精于世界观的雕琢，显得相对晦涩，以至于未能获得前两部的至高口碑，但若仔细观之，我们就能发现编剧想把中华文化进行系统编织的宏大构想。
如果说第二部是以女娲灭世为引子，那么第三部引入的瑶池圣母、人王伏羲、嫦娥、地藏菩萨、皇极经世书（命运）、岳飞等等，在勾连中华历史、神话、哲学的同时，也真正建构起所谓的“中华僵尸宇宙”，打造出那个世纪前后最立体的黑暗神话。
僵尸宇宙，以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为始，所谓僵尸都是超能力的生命之始，换句话说是神。自开天辟地，最初的盘古族人都是僵尸，隐入永恒国度，留下瑶池圣母看护人间，圣母对望世上的人王伏羲，在孤独的天地间不老不死相恋千年，却被嫦娥一朝夺爱，才有了借药复仇的典故。因为嫦娥奔月，伏羲与圣母盛怒结怨，在毁天灭地的交战中双双露出了彼此的僵尸长牙。
陈十三的僵尸神谱中写得最轻痞的，是伏羲后来经历万世，从事着各种“拯救人类事业”，曾化身为各种君王元首经济达人，甚至“净化欧洲”的希特勒都是他的一段化身，《尚气》中的“文武”在某种程度上不过是其翻版。而圣母则是执着于赏善罚恶，为腐朽的人类带来瘟疫和毁灭，她心头的一滴血化为果实，造就了金国大将军完颜不破，这位将军在朱仙镇对阵况天佑的前身箭头，又在轮回中化身山本一夫展开了和况天佑的现世争斗。
如果瑶池圣母作为整部剧的BOSS释放的人类病毒，可以成为疫情时代的隐喻，那么《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不仅是一种创造性的僵尸神话谱系，也近乎成为一种寓言。
这一切，或许可以推及到陈十三设为核心的“命运”，虽然是借由邵雍的《皇极经世书》做载体，但“命运”其实是一种宇宙中自发的计划，意图在创世毁世的轮回中创造绝对的完美造物。作为盘古族的僵尸是接近完美之物，但他们并不甘愿接受命运的摆布，因此借圣母的身躯，僵尸对垒了命运。僵尸的命运成为了全体生命的命运，正如地藏王将自己化为慈悲之箭，人王也拉开了伏羲之弓，再加上况天佑与马小玲的致命攻击……在这种同仇敌忾、心诚则灵面前，没有什么不可以被打破的，哪怕是所谓牢不可破的“命运”。
作者简介：灰狼，资深影评人、大学教师、“观察者的技术”主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