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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MD杜氏肌营养不良症目前无法治愈,患者希望尽快研发出特效药

终身对抗肌无力行走难 他们在轮椅上勇毅追梦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2年11月12日        版次:GA10    作者:韦娟明 黄嘉丰

  做好出生缺陷疾病防治是罕见病预防的关键。新华社发

  DMD杜氏肌营养不良症是一种罕见病。近日,南都、N视频记者采访多个DMD患者家庭。不少家长表示,孩子被确诊前,他们对DMD一无所知。儿子2岁时常常容易摔跤,来自河北石家庄的姚颜锁不以为意,“小孩能跑能跳,又会唱儿歌,能有什么问题呢?”家在四川德阳的蔡兴桥10岁时才被确诊患有DMD,母亲辜敏的第一反应是“孩子营养没跟上”。来自陕西榆林的王丽,其儿子、弟弟都是DMD患者,“我爸根本不知道什么是DMD,更不知道这种病会遗传,直到我儿子确诊”。作为一种主要发生于男性群体中的罕见病,DMD发病率为1/3500。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神经一科主任姚晓黎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DMD目前仍无法治愈,但可以预防。

  确诊

  “一开始听到杜氏肌营养不良时,我以为只是孩子从小在农村生活,营养没跟上。”蔡兴桥的母亲辜敏说。

  2007年,由于夫妻俩常年在外打工,姚颜锁将2岁的儿子交给了住在河北石家庄农村的父母抚养。不久后,儿子的舅妈委婉地提醒他,“小孩走路容易摔倒,你有空带他去医院看看”。

  起初,姚颜锁并没有放在心上,“小孩能跑能跳,会叫‘爸爸妈妈’,还会唱儿歌,能有什么问题呢?”

  几个月后,察觉不对劲的老人决定带孙子去当地医院看看。一开始,医生判断是脑瘫,老人不相信,又换了一家医院问诊,医生看了小孩症状,建议他们前往河北医科大学第三医院就诊。

  确诊那天晚上,孩子睡着后,他和妻子久久没说话,默默垂泪,“感觉生活没有了希望”。

  为人父母,同样承受着这份痛苦的还有来自广西桂林的白文英。她的儿子梁倍源在四处求医中度过童年,常常辗转于广州、北京。“他在2002年幼儿园入园体检中检查出转氨酶含量超高,初步判定是肝炎,在广州市儿童医院就诊后,才确诊为DMD。”

  对于很多患者家属而言,接受孩子患病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

  2003年,10岁的蔡兴桥被确诊患有DMD。

  “当时他走路经常摔跤,小腿肌肉粗大。”蔡兴桥的母亲辜敏告诉南都记者,小学之前,儿子很容易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爬起来时要用手支撑自己的膝盖或挪到墙边寻找支撑点,才能缓缓站起身。她便带着儿子辗转于德阳人民医院、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最终才确诊。

  “一开始听到杜氏肌营养不良时,我以为只是孩子从小在农村生活,营养没跟上。”辜敏说,经过医生讲解,她才明白这是一种罕见病,“当时医生说,患者寿命一般在18-20岁之间”。

  “我一下子就到了崩溃的边缘,找不到人去诉说,也不敢说。我们生活在农村,他们不了解这种病,说了反而会一传十、十传百。”担心流言蜚语传到儿子耳中,给他身心造成伤害,绝望的辜敏选择了沉默,甚至没有告诉自己的兄弟姐妹。

  为了给儿子治病,她走了不少弯路,每逢看到治疗DMD的偏方,她都要让孩子去试一试,“哪怕花光我们的每一分钱,我也不怕,赌赢了就是孩子的一辈子,赌输了我也问心无愧,其实当时就是病急乱投医”。

  实际上,DMD至今仍无法治愈。

  “约2/3的DMD患者属于遗传,约1/3与自身基因新发突变有关系。”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神经一科主任姚晓黎告诉南都记者。患者早期表现为从1岁起开始容易摔跤,到3岁时症状更加明显,摔倒起身时速度缓慢。七八岁时,患者双下肢近端无力进一步加重,走路呈鸭子步。若不进行治疗,12岁后将失去行走能力,需要依靠轮椅出行。

  姚晓黎说,早前,患者可能会在20岁左右,因为心力、呼吸衰竭而死亡,但现在患者早期都会采用激素药治疗,如果护理得好,也能延长生存期。“我接诊过的患者里,不少人已经30岁左右,年龄最大的是38岁。”

  求学

  王丽说,儿子患有DMD,不能走路,靠她背着去上学。

  蔡兴桥高中时,妈妈辜敏买了一辆三轮车接送他上下学,到楼下后再将他背上去。

  到了入学的适龄时期,姚颜锁和妻子每日护送孩子到校,直至完成了小学和初中一年级的学业。因为行动不便,孩子在学校里不管是爬楼梯还是课间到洗手间都要大费周章。

  姚颜锁知道,孩子年纪虽小,但亦有自尊心。“在学校里总让老师和学生帮忙,自己又动不了,他心理压力很大。”

  2017年,儿子突然说不想上学了。姚颜锁大为震惊,“他当时的学习成绩还不错,我跟他讲道理,他却很伤心地哭了”。

  儿子哭着告诉他,“你们别瞒着我了,我早就知道得了DMD,比我小的同学都取笑我,我真的受不了!”2019年,姚颜锁儿子辍学回家自学。

  两年前,王丽的儿子薛文华选择了休学。

  “文华学习很好,奖状特别多,但好多学校都不收。”王丽告诉南都记者,儿子患有DMD,前几年已经不能走路,靠她背着去上学。因为肌肉萎缩使不上力,薛文华在凳子上坐不稳,一旦坐上一两个小时,就会浑身疼痛僵硬。“学校教室里没有暖气,陕西的冬天很冷,对文华来说更加难熬。”

  “如果我的儿子只能活到18岁,我该不该让他读书?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就算我们要吃很多苦,也会坚持下去。”蔡兴桥高中时,辜敏买了一辆三轮车接送他上下学,到楼下后再将他背上去。

  儿子高考前一晚,丈夫胰腺炎发作被送去医院抢救,辜敏在医院待到凌晨,第二天又返回出租屋将儿子送去考场。“背到4楼时,我浑身都没力气了,娘俩齐齐摔到了地上。”蔡兴桥身上穿的是堂哥的旧裤子,也在摔倒时扯烂了,在人来人往的楼梯上露出了臀部。回去换衣服已经来不及,她只好把儿子背到座位上,“我告诉他不要害臊,不要影响考试心情,等考完后,最后一个离开考场”。

  临走前,辜敏看到儿子在擦眼泪,她独自跑到学校的绿化带旁大哭。

  他们经历坎坷,也曾收获善意。

  虽然为了求学不得不舍弃更好的选择,但梁倍源告诉南都记者,“一路走来,要感恩的人太多了”。

  确诊患有DMD后,12岁时,他摔断了腿,再也不能走路。尽管小学毕业成绩优异,但为了方便家人照护,他还是选择了一间离家近的普通中学,平时由母亲和舅舅负责背送。

  母亲白文英记得,在学校里,儿子得到了很多善意的关怀,初中时体育老师知道他情况特殊,就给他买了一个手动轮椅,让他自己锻炼活动手脚。

  2018年,梁倍源在高考中取得了理科638分的优异成绩,在广西排名1677,最终被中央财经大学录取,“当时有两位老师专门坐飞机过来给我送录取通知书,也很关心我的身体。”

  白文英告诉南都记者,“之前大学的教学楼电梯4层以下不停,为了倍源,调整成了每一层都可以停。”学校还为他们一家安排了单间居住,在公寓门口专门设置了无障碍通道,并为白文英安排了一份宿管的工作。

  就业

  当面试官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蔡兴桥后,就将母子俩送到了接待室,“你们回去吧”。直到2019年,一家科技公司主动向蔡兴桥递来了橄榄枝,聘用他负责内容运营。

  从中央财经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毕业后,梁倍源保研至本校的企业管理专业,今年9月,他开启了研究生生涯。

  尽管如此,白文英仍忧心忡忡,“很担心他未来的就业问题,之前有个DMD大学生因为坐轮椅去面试被拒绝了”。目前,梁倍源只参与过线上实习。

  白文英口中的DMD大学生正是蔡兴桥。

  在西南交通大学的四年,蔡兴桥考取了金融方面的六种证书。

  2015年毕业之前,他去参加了银行笔试。“笔试成绩排在30名左右。”辜敏回忆,当时儿子的个人资料上如实填写了“残疾”,但还是收到了面试通知。“去面试那天特别冷,但是我们很开心,8点多就到了银行门口。”

  然而,当面试官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蔡兴桥后,就将母子俩送到了接待室,“你们回去吧”。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兴桥眼里也闪着泪花,安慰我说‘妈妈不哭’。”

  身体的缺陷,让蔡兴桥求职时举步维艰。好不容易入职了一家小公司,每个月工资只有2000元,工作了两三年,也不过是涨到了3000元左右。直到2019年,一家科技公司主动向蔡兴桥递来了橄榄枝,聘用他负责内容运营。

  “别人的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为了让兴桥错开高峰期,公司给他安排的时间是朝十晚六。”辜敏说,自家距离公司4公里,他一般坐电动轮椅去公司,大约需要40分钟。疫情以来,儿子平时基本都在居家办公。由于出色的业务能力,今年4月,蔡兴桥晋升为公司成都地区的内容总监。

  家属们的人生路也变得不同。

  辜敏回忆,蔡兴桥考上高中后,她准备到离家六七十公里外的城区继续陪读。为了照顾孩子,又能维持生计,减轻丈夫负担,她决定在学校附近找一份工作。“超市和快餐店在招人,但工作时间不方便我照顾孩子。学校旁边的书店只招18-25岁的员工,而且还要求掌握电脑,我都不符合。”

  开学前几天,她偶然遇到书店负责人,“我告诉他,我儿子患了一种罕见病,生活不能自理,我想找一份工作踏踏实实干三年,工资随便开。”辜敏的真诚打动了对方,最后顺利在书店工作,每月500元工资,当时他们每月的房租是300元。

  儿子薛文华休学后,为了方便照顾孩子,王丽选择在家直播带货,“晚上9点多开始,直播三四个小时,赚一些生活费”。她告诉南都记者,目前,家里的收入主要是靠丈夫一个月5000多元的工资,她的直播间会售卖一些陕北特产,一个月收入1000多元。前两年,薛文华办了残疾证,每个月能收到220元的补助。

  “我的直播间现在有2.3万粉丝,快一半都是DMD患者家属,他们很善良,也愿意听我们的故事,关注我儿子的病情。”在视频的评论区,很多人鼓励、安慰王丽。

  期盼

  王丽希望能尽快研发出特效药,挽救儿子的生命。

  姚晓黎建议,携带有DMD基因突变的孕妇可以在产前进行绒毛检查,或者羊水检查,来判断胎儿是否患有DMD。

  孩子患上DMD改变了一个家庭的道路,也改变了姚颜锁的人生轨迹。

  这些年来,伴随着孩子病情的发展,姚颜锁从委屈痛苦中慢慢学会了接纳。在病症资讯传播仍不发达的当时,姚颜锁频繁前往书店以及上网收集关于DMD的资料,也正是在这期间,互联网社交平台逐渐兴起,他通过论坛结识了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病友及患者家属,开始萌生组建互助组织的念想。

  2017年,由一群患者家属自发组织的关爱中心成立。南都记者了解到,该中心旨在进行DMD病友的统计工作并向病友及其家属普及疾病知识。同时,中心还提供平台让来自全国各地的患者及家属分享治疗、护理及生活心得,以及向患者提供社交、心理服务及情绪支持。

  “我通过上学从农村走到城市,有自己的家庭和职业,十几年前我是完全不会想到自己会走上公益道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使命。”姚颜锁说。

  “事情没办法改变,我不如去接受它,但不是痛苦地被迫接受。”王丽说,看到儿子能像正常人一样去逛公园、逛超市,已经很知足了。

  王丽的弟弟也是一名DMD患者。“当时光确诊这个病,就花了好几年。那时候我爸没有文化,根本不知道什么基因检测,直到我儿子确诊。”王丽说,现在自己经常在直播间给大家科普DMD,“我想通过自己的例子给大家一些警戒,引起大家的重视,不要让悲剧继续发生。”

  她告诉南都记者,近两年,儿子薛文华身体每况愈下,“现在他连碗都端不起了,也不能翻身睡觉”。在北京和西安的医院,一年的治疗费要4万多元,用药最多的时候,薛文华一天需要吃11种药。

  她希望,能尽快研发出特效药,挽救儿子的生命。“如果没有,我也会争分夺秒好好努力挣钱,让孩子吃好喝好玩好,享受人生。”尽管家庭并不富裕,在儿子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是尽力带儿子去看看祖国各地的风光。

  “现在幼儿园入园体检,如果查出转氨酶偏高,家长通常也会带孩子过来就诊。”姚晓黎告诉南都记者,如果是1岁左右确诊,无法进行过多干预,因为3岁以后才建议服用激素药,但家长可以教育孩子不要怕水,游泳、温水浴对肌肉力量的维持是有帮助的。

  目前,第51号外显子跳跃药物、第45号外显子跳跃药物、第53号外显子跳跃药物已经在美国上市,但这三款进口药每年要花费100多万元,且无法保证治愈,“DMD治疗是一条很艰难的路”。

  “但DMD是可以预防的。”姚晓黎建议,携带有DMD基因突变的孕妇可以在产前进行绒毛检查,或者羊水检查,来判断胎儿是否患有DMD。

  延伸

  从“生命起点”预防罕见病  我国产前筛查机构4800多家

  做好出生缺陷疾病防治是罕见病预防的关键。日前召开的2022年中国罕见病大会透露,近年来国家不断加大医疗卫生事业投入,完善出生缺陷防治体系,我国产前筛查机构已达4800多家。

  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妇幼健康司司长宋莉介绍,全国婚前保健机构、孕前优生健康检查机构已有4000多家,产前诊断机构已达498家。对苯丙酮尿症等新生儿遗传代谢性疾病的筛查已经在很多地方普及,通过早期筛查、尽早治疗和干预,能够帮助患儿回归正常生活。

  专家介绍,全世界发现的罕见病超过7000种,约80%为遗传性疾病,约50%起病于儿童期。

  “出生缺陷疾病有8000多种,其中很大比例为罕见病。”宋莉说,罕见病要从源头上进行防控。我国采取三级预防措施防治出生缺陷,通过婚检、产检、新生儿筛查等实现关口前移,从“生命起点”把好关,降低罕见病发生率。

  知多D

  DMD(杜氏肌肉营养不良症):

  杜氏肌营养不良是一种隐性遗传疾病,主要发生于男孩。全球每3500个新生男婴中就有一人罹患此病。患者在学龄前就会因骨骼肌持续损伤出现肌肉萎缩、无力,导致运动能力下降。大概在7岁到12岁,会彻底丧失行走能力,若不治疗到20多岁可能会因为心肌、呼吸肌无力而死亡。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韦娟明 黄嘉丰 实习生 张浣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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