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者的星辰》，范雨素、郭福来等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8月版，52.00元。
□林颐
“北京皮村文学小组”，由一群喜欢文学的农村“北漂”打工者组成，他们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进行不懈的文学创作，一起切磋、交流自己的感想，这部《劳动者的星辰》就是他们的作品合集。这些作者包括范雨素、郭福来、李若、施洪丽、徐克铎、苑伟、王成秀、李文丽、万华山，其中李文丽还是该书的插画作者。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农村乡野，从事家政、月嫂、装修工、育儿嫂、库房保管、物业管理等职业，最年轻的出生于1989年，大多是生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辈人，他们文化水平不高，只有初中或高中文凭，但无一例外地都从小热爱阅读，后来又因读书而发展出了写作的兴趣和副业，并且将读书当作自己一辈子的志业。
范雨素写《大哥哥的梦想》。大哥哥想当文学家，买回来很多文学书刊，搞得穷家吃菜都没有了油，可是看到那么多的精神食粮，家里人都很高兴。大哥哥的梦想变了又变，落空了又落空，而范雨素因为大哥哥的影响学会了写文章。李若写《穷孩子的学费》。为了挣取上学的费用，李若和弟弟一个抓蜈蚣、一个抓黄鳝，费尽了心思，可是，最后被老鼠吃了蜈蚣的李若，仍然不得不辍了学，她哭了又哭却只能接受，现在，她把她的故事写了出来。
他们都有艰辛的过去，他们都体会过无法继续上学的滋味，他们在十几岁的年纪就开始在全国各地游走，寻找各种打工的机会，努力在茫茫的都市人海里定锚自己落脚的位置，他们是九个最终选择在北京“讨生活”的普通打工者(现在一般称之为“新工人”，称呼的改变意味着社会意识的理解和他们的境遇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可能)，他们是从数以万计的类似人群里脱颖而出得以被大众看到的少数几个，还有很多很多沉默的个体……
郭福来的《工棚记狗》《工棚记鼠》，讲述在皮村居住时印象最深的“伙伴”，休息的时候总是枯燥的、无聊的，这些居无定所的不起眼的小生物，为他和他的工友们提供了话题，在天南地北的闲聊和对这些动物的关切中，他们得到了身心的某些安慰。施洪丽的《一个四川月嫂的江湖往事》，讲述了在打工生涯中接触到的那些雇主的生活故事，她作为局内人也作为局外人参与在这些故事里，为社会观察提供了一个切面。苑伟、王成秀、万华山等人的文章，有很多笔墨落在对周围工友的生活描述，家庭纠纷、情感婚姻、市井人情、文娱休闲等方面，只要人和人在的地方，日子就总是热闹的、活泛的，透着鲜活的色调。
这些文章用词素朴，近乎白描，没有过多的着色，更没有刻意的雕琢，有点接近原生态的民间口述文学，因为日子难，所以想讲给你听，讲出来了，心里就好过了，可能是这样吧。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吧，我想这是他们写作的初衷。他们受过基础的教育，又因为爱好而有着文学的修养，所以又有着文学的格调，有几篇是纯文学的风采了。生活教会了他们脚踏实地去奋斗，他们有梦想却不好高骛远，他们写作却不愿意将写作作为谋生的手段，依靠零星的文章赚稿酬真的太难了，物质需求和精神压力恐怕会损耗写作的兴趣，所以不如就这样偶尔地业余创作一番，不管收入多少，不管掌声多少，点滴就是收获了，这样的心态带来了这些作品良好的松弛感，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创作者们是在放松的、愉悦的心态下进行创作的。这些作品自然生动，不乏幽默，不乏轻嘲，他们没有自恋自怜，生活有时让人摔跤，他们用巧手把摔破的衣角缀上补丁，焕发出别样的美丽，他们的生活态度超越了大多数人的平凡人生，因而显出了人格的高贵。
除了讲述个人经历的文章，书中还有少量的虚构作品。即使是虚构，也具有非虚构的、纪实的鲜明特征，从“我”写起，从自己的经验出发，是这些“新工人文学”的基本特征。这些作品无关宏大叙述，却呈现了时代发展的一个个真实的侧面。皮村作为打工群体的聚集地，具有了文化符号的意义，“皮村文学小组”可视作这种符号意义的具化和样板。在文学已经丢失了大多数读者，被各种段子、视频或各种短平快的娱乐分割的今天，在文学已经变成少数埋头书斋舞文弄墨或少数精英以之作为名利工具的今天，以“皮村文学小组”为代表的普通劳动者依然发自内心真挚地热爱着文学，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用文学给生活定锚，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而让人感到欣慰。它也证明了基础教育和自觉的终身自我教育的重要。
阅读这部作品带给我另一重欣慰，我仿佛在其中捕捉到自己的些微身影。作为一个学历不高的普通乡镇家庭主妇，这些年来，我一直走在读书与写作的道路上，尽管没有取得多少成就，但是，读书与写作一直在滋养着我的身心。身处狭窄的陋室，我被局限在一方很小的区域里，我有很多的遗憾，但我很少觉得孤单，因为我每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每天都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我想知道还等待着我去发现的事物。
在文学被质疑的今天，经常有人会哀叹“文学有什么用”，那么，请读读《劳动者的星辰》吧，在忙着捡拾六便士的时候，我们也需要抬起头，仰望头顶的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