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
棠棣 广州
每次回苏南老家都匆匆忙忙，待不到三五天就要赶着回来上班。疫情以后回一趟老家更是得见缝插针，这次的计划从清明推到五一又延后到端午。眼看就到了八月，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当回到老家，我决心多待些时日，陪陪父亲。
父亲依旧住在他承包的螃蟹塘边上的房子里。房子不大，两间，平房，但蛮扎实的，2010年盖的。2015年父亲把房子向前又拓了拓，依着房子前面那堵墙盖起了一大通间阳光房，平时吃饭就在阳光房里，人来客去的也有了地方。
螃蟹塘离村里的老房子不远，走过去不到十分钟。我晚上在村上的老屋睡觉，白天就待在父亲这边。
夏日的太阳出得甚早，可村里的老人们起得比太阳还早，我去父亲那里吃早饭时，沿路看到的老人们都吃好了，各自忙自己的事。父亲也一样，他趁着早凉，撑着小船去喂螃蟹。
父亲有两口螃蟹塘，加起来三十多亩面积，他喂一次螃蟹，差不多要一两个小时。利用他喂蟹的时间，我和儿子洗脸刷牙吃早饭，然后去蟹塘边弄一些中午想吃的菜。
父亲喂好了螃蟹，撑着小船回来，泡上一杯绿茶，歇一口气，便和我一起择菜洗菜，然后煮饭炒菜。大学放暑假的儿子则坐定了开始看书学习。
和父亲在一起的半个月，我们重复着这样的一日三餐，自自然然，安安静静。我们过的是自给自足的生活，除了猪肉以外，其他的菜基本都不用买。
蟹塘埂上夏日应季的蔬菜几乎应有尽有，都是父亲种的。茄子豆角番茄南瓜藤还有黄瓜，长势好到来不及吃。尤其是黄瓜，父亲说，一片叶子就有一条黄瓜，而且摘得快生得快。他发愁这么多黄瓜怎么办，我则欢喜得不得了，这么新鲜健康的黄瓜是我在城里吃不到的。还有番茄，自然熟的番茄本就难得，更别说直接摘下来冲冲水就能吃的番茄了，咬一口，瞬间带我回到小时候。
儿子则喜爱那几棵种在房子东面的辣椒。听到父亲在厨房起油锅的声音了，他便跑出去摘一把指天椒，到厨房冲冲切切扔进油锅里。他说真不要太方便。
我们回去之前，父亲就在螃蟹塘里装上了捕黄鳝和虾的笼，十几条黄鳝早就养在桶里，虾则养在塘里，想吃就拿。那些鸡鸭鹅，还有它们下的蛋，也是敞开供应。在广州买一只鹅蛋要七八元钱，父亲说自家鹅下的蛋不要钱，尽管吃，冰箱里还有几十个呢。村里和父亲一向要好的邻居见我回来了，送过来一篮子螺蛳，还有四五斤我们叫“餐条”的小鱼，都是在河里弄到的。每日的午餐那叫一个丰盛，没几天，我和儿子都胖了。
那半个月，父亲都抢着要下厨，理由是他炒的菜比我炒的好吃，因为我炒菜不舍得放油不舍得放盐，连鸡精都不放，他说这样的菜怎么能有味道怎么吃得进。他抢着烧，我就让他烧，但我要站在边上监督，要他少油少盐，鸡精实在要放就放一点点意思意思，一遍一遍跟他重复不要吃得太咸太油，对心血管不好。可父亲总要在我说的基础上加一点量。
口味是我与父亲之间最大的分歧。我在岭南待时间长了，口味偏淡，父亲却偏重。长期形成的习惯要改很难，我也只得随父亲。只是觉得口渴，要多喝很多水。
回去的日子，正好遇到华东高温，体感一天热过一天，最热的那一个礼拜，午后的室外温度高达摄氏42度。父亲担心我们热得待不住，问儿子要不要提前回去。儿子却说，若不是他还有很多任务要完成，他会待上一整个暑假。我问儿子什么时候成了“马屁精”了?儿子很认真地回答，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可不是为了哄外公才说的。
的确，儿子都没叫过一声热。除了午睡和夜里开空调外，白天他都在没有空调的环境里学习和工作，衣服被汗水浸湿也浑然不觉。他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乡下的生活。早上，他跑到自家的瓜地里采西瓜，仔细辨认西瓜花黄瓜花南瓜花丝瓜花的区别，傍晚他跟着外公去喂鸡喂鸭喂鹅，顺便观察稻田里那些除草剂除不掉的杂草。看到人家的羊，他要去关心羊吃的什么草，碰到人家的狗，他要分辨是善狗还是恶狗。他晒到黑里透红，但一点也不在乎，说男人就该黑一点。
父亲见我们能这么安心待着，他的心也很安。他的眼睛因为去年底做过手术，医生建议他把烟戒掉，他就把抽烟改成了嗑南瓜子来消磨时间。那几天我没事的时候，就坐在父亲边上，陪着他一起嗑南瓜子，一边喝茶，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直到满地都是瓜子皮，才起身扫地擦桌子。
父亲难得地有我陪着，我也难得地享受和父亲在一起的慢时光。以前我的心是那么匆忙，以至于没有在乡下待着的耐心。五十知天命，五十岁的心也该静下来了。我学会去欣赏乡间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了:狗尾巴草在夕阳和微风中摇曳得好灵动，马齿苋开出的黄色小花是那样的素朴与安静，谁家的鸭子跑到稻田里去戏水了，模样儿那么活泼欢愉，还有自家的老鹅一摇一摆地在塘埂上闲庭信步……我也忽然懂得了父母才是最值得自己花时间的。
可半个月假期转眼就满了，离别总是要来的。离开那天，父亲站在家门口，看着我们上车，沉默不语。我摇下车窗朝他挥手，看到他满眼的不舍。
我知道，他又开始盼着我们下一次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