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思的迷局:从现代哲学到当代艺术》,孙周兴著,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6月版,98.00元。
□常泽平
有“哲学农民”之称的孙周兴推出新著《哲思的迷局:从现代哲学到当代艺术》。以“农民”称之,或是赞其在哲学园地持续翻新而又硕果累累的辛勤耕耘,或是源自影响其甚深的海德格尔对大地与农人的推崇。孙周兴是当代中国哲学家,先做海德格尔,后入尼采,前些年转向当代艺术理论,最近几年又开启了技术哲学——“未来哲学”研究。这本自选集的主体内容正好较为完整地反映了孙周兴进学以来的上述思路历程,也是孙周兴对其垦殖的辽阔哲学世界的一次脉络爬梳和概貌展示。
这本书按照孙周兴关注主题分为“尼采与海德格尔”“西哲汉译”“后哲学的哲学”“当代艺术”“未来哲学”五编,共收文25篇。虽没有完全依据孙周兴“海德格尔—尼采—艺术哲学—技术哲学”四个学术领地的划分来处理,却仍然在内在逻辑上清晰呈现出其在现代哲学、当代艺术和技术哲学等多个领域的学术探索和哲思迷局。
海德格尔研究一直是孙周兴的主要兴趣,迄今为止,已有三十余年。十多年前,孙周兴又闯入德国哲学另一荆棘丛生的疆域——尼采研究。不难看出,海德格尔和尼采这两位德国哲学大家贯穿全书始终,他们无疑是孙周兴学术生涯着力最多的,构成了孙周兴全部哲思的思想背景和研究起点。
在研究海德格尔和尼采过程中,为更贴近原著而深入理解和阐释还原文本本意,孙周兴坚持边读边译,或者干脆说是以译代读。他认为,翻译是最严格意义上的阅读。放眼当今学界,除了最早的《存在与时间》,海氏著作大多数中译本出自他手,“孙译海德格尔”名声远扬,其尼采译作亦蔚为大观。从1996年出版蜚声学界的《海德格尔选集》(2卷),到2018年发布的鸿篇巨制《海德格尔文集》(30卷),再从“尼采四书”(《悲剧的诞生》《快乐的科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权力意志》),到目前仍在陆续推出的中译本《尼采著作全集》(14卷),孙周兴已然成为当今汉语哲学界最绕不过的名字之一。
孙周兴认为,当代艺术颠覆了哲学独大的传统文化权力机制,它本身是19世纪下半叶以来渐成气候的现代实存哲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艺术表现。
孙周兴强调,未来才是哲思的准星。在其主编的《未来艺术丛书》总序中,他更是直接指出,实存哲学说到底是一种艺术哲学,实存哲学指示着艺术的未来性。因此,他更宁愿说未来艺术而非当代艺术。而未来,哲学必然要与艺术联姻,结成一种遥相呼应、意气相投的关系。所以,由当代艺术而内蕴未来艺术,在谈及未来艺术的同时,必然思向未来哲学。“未来哲学”是孙周兴新启动的一个研究方向,但出发点依然是尼采和海德格尔的相关思考。孙周兴把世界、生命、技术、未来作为“关键词”,从技术哲学的视角将三位大哲关于技术与未来的哲思,即马克思的异化劳动观念、尼采的未来哲学构想、海德格尔前后期两个不同的未来哲学推进方案纳入考察视野,探讨人类在技术统治下生活的经验与忧虑,并从哲学角度提出筹划未来生命的建议。他强调,今天以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为核心的现代技术,正在加速推动人类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技术化(非自然化),人类文明被卷入大变局之中,不久的将来会形成一种新的人类形态和文明样式。未来哲学就是对应人类文明裂变后的技术生活世界的哲思,它将直面技术统治模式,成为一种受技术规定、又力图超越技术的思考。它还将与未来艺术在奇异性意义上构成共生互构的关系,在此意义上未来哲学就是未来艺术,是我们自然人类对技术统治下人的异化的最后抵抗,艺术与哲学就此成为我们积极和深度抵抗技术统治的主要方式。我们必须直面技术世界,如果没有抵抗而采取逃避乃至诅咒的态度,自然人类文明将会加速崩溃。在这里,未来哲学不仅是面向未来的,也是开放性的,所倡导和发扬的是一种基本的未来关怀,而指涉的终极对象正是生活在一个由现代技术所规定的生活世界里的人。
如同尼采以书名表达其哲思一样,孙周兴也曾在《人类世的哲学》一书中别有深意地说,用“人类世”命名其作意在突出人类此在的危急性,“人类世”意味着一个文明大变局。类似地,在这本书中,孙周兴以“哲思的迷局”为题,至少绽放出两层意蕴:一方面是续显人类世愈加突出的危急性,即当下我们正势不可挡地被抛入自然人类文明及其精神表达系统的加速颓败以及技术统治时代新文明加快形成的前所未有的裂变之中(海德格尔将这种自然人类文明向技术人类文明的转换称为存在历史的“另一个开端”),作为尼采所谓生不逢时又怎能死得其所的“末人”,我们现在已深陷一种根本性的尴尬与迷思;另一方面则是解蔽人类世暗含根底的建设性,强调哲学必须相应地调整目光,重新定位和定向,以“另一个开端”为根本关切,以“未来性”为基本指向,开展一种融合技术哲学和生命哲学“二重性”的未来之思,以重建技术统治时代新生活世界经验,达到破局而出的未来新境域。
总体上讲,从历时性看,这本书全面反映了孙周兴迄今为止各个阶段学术工作的研究重心、主要观点与基本变化,是描绘孙周兴哲学世界的一幅缩略全景图。从共时性看,这本书又立体折射出多年来孙周兴的研究领域虽然多有变动,但本质上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严重裂隙而有着逻辑上的拓展和深化的连通关系,始终聚焦的是技术统治时代下的人类处境与个体存在这一核心主题。因此,或许可以说,这本书体现了作为哲学家的孙周兴,面对技术统治时代哲人何能、哲学何为、人类何往这一宏大命题,重建未来生活世界经验和建构未来生命哲学的尝试,对从当下哲学转向迷思走向未来哲学临界破局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