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0日，周琦在世预赛与澳大利亚队首场交锋中突破。 新华社发
7月20日，王哲林（左）与黎巴嫩队球员伊兹丁在比赛中拼抢。中国队最终不敌黎巴嫩队，无缘亚洲杯四强。 新华社发
←7月12日，赵睿在亚洲杯首场对阵韩国队的比赛中突破对方归化球员罗健儿的防守。新华社发
自6月27日从广州出发，先后在澳大利亚和印尼参加了FIBA世预赛与亚洲杯后，中国男篮已于上周结束了近一个月的比赛窗口期，并于7月25日对外发布公告，挥别了翟晓川、赵睿等五名球员，剩余成员驻欧洲特训，备战8月下旬又要开始的新一轮世预赛。
在世预赛上取得2胜2负战绩，又在亚洲杯上止步八强，从比赛结果来看中国队的这次海外征战称不上圆满成功。但实际上和以往男篮所有国际参赛经历都不同的是，这支队伍遭遇的不只是球场上的胜负得失，更亲历了集体大面积感染新冠病毒的困扰，以至于产生了两极化的舆论争议——有的人将亚洲杯第八视作是中国队在亚洲篮坛衰落的证明，而有的人则认为全队能在如此非常态情况下坚持作战已属不易，不该受更多苛责。
那么中国男篮在过去一个月的海外征战过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们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度过那段时光？接下来将如何应对未来的赛事？通过上周对主教练杜锋、球员周琦、王哲林、孙铭徽、顾全等人的采访，这支中国男篮海外作战背后的故事也得以揭开。
A
世预赛上的得与憾
中国男篮的这次海外之旅是从参加2023年FIBA世界杯预选赛开始的。在飞往墨尔本参赛前，他们在广州进行了两个月的集训。尽管部分球员因个人职业规划问题或者伤病在身而未能加入这次国家队任务，但最终出征名单里还是包括了周琦、王哲林、郭艾伦、胡明轩等14名精英球员。出征前球队没有提出具体的成绩指标，只求“打出新一届中国男篮的精神面貌”。
从世预赛的四场比赛过程来看，中国队大部分时间打得都还是可圈可点的。如果说两胜非全主力出战的中国台北队是计划之中的结果，那么和世界排名第三的澳大利亚男篮两次交手则更具教学意义，毕竟对于中国队来说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未和世界强队交手，所以世预赛第一场就对阵东道主，也让小伙子们难免紧张。
“因为好久没有打国际大赛，在场上碰到澳大利亚这种身体对抗非常强硬，球风非常激烈的球队，作为第一场比赛大家都不是很适应。”后卫孙铭徽说。他和胡明轩上场后刚开始试着投三分，就被对手连续盖下。“我当时坐下面看，就在想离这么远对方还能盖到他们，他们协防轮转速度真是快啊！”替补席上的顾全立刻紧张起来。“我就想我等会儿上场会不会也受影响。”
顾全替补出场后一开始确实是犹豫的，“我就想晃一下让对方扑出去再投”，但这反而让他错过了第一投的最佳出手时间。场边的教练杜锋也立即觉察到了这位深圳投手的心理变化。“杜指导在场边让我坚决一点投，所以后来自己也就没想那么多了，拿了球反正有机会就投吧。”最终那场比赛中国队虽然输了，但顾全命中4记三分，他也在后面的比赛中成为中国队外线一个比较稳定的输出点。
和澳大利亚队首场对决只输了7分，顾全、周琦和徐杰等球员都有亮眼表现，这也让球迷们对中国队与澳大利亚队的第二回合交锋更加期待。但那场比赛却成为男篮惹出争议的开端，因为在前三节大部分时间都比分领先于东道主的局面下，中国队却在第四节遭遇了“崩盘”，单节仅得3分，全面处于失常状态以致最终溃败。
回顾起那个时刻，主力中锋周琦至今倍感遗憾：“确实前三节我们打得都非常不错，整体上大家都慢慢适应了对手的对抗强度。”前三节下来双方是平分进入末节的。“但在第四节开局的时候我们出现了一些不必要的失误，然后突然就崩盘，在两三分钟之内就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那种感觉，这种状态让我们自己也没有想到，我觉得还是（实力）差距的问题。”周琦说。
突如其来的“崩盘”使得中国队两三分钟内就落后了十多分，考虑到第二天还有比赛，中国队未能强求缩小分差。但单节仅得3分的现实还是在球迷中引起了纷争，“离奇崩盘”“单节狂输”这些字眼取代了周琦所言的“实力差距”。只有中国队自己清楚，这种差距其实并非某一节比赛才出现的。“跟澳大利亚的两场比赛还是反映出了我们在那种高强度对抗下体能分配上会有一些问题，我们在对抗方面跟对方有差距。”王哲林说。“他们可以在四节高强度的对抗下还能保持技术动作跟一些技战术不会出现问题，然而我们在高强度之下就是第三节都能咬，但是到第四节慢慢跟他们的差距开始显现出来了，这个还是得去好好总结吧。”
B
病来如山倒
世预赛上错失了历史首次在正式比赛中战胜澳大利亚队的机会后，中国队还是在最后一场小组赛里顺利取胜中国台北队，锁定世预赛晋级资格，这也帮助平息了单节3分所引起的争议声。但没想到的是，就在球队准备离开墨尔本，启程前往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参加亚洲杯比赛前，全队遭遇了新冠病毒的侵袭。这一意外也彻底打乱了中国男篮的所有准备和安排。
“一开始其实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只是陆续有些人感到不舒服……”周琦回忆道，很快身体上的不舒服症状开始加剧。“那段时间我就基本上一直在发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躺着，整个人身体状态包括精神状态都非常低迷，饮食方面也很难有胃口吃饭，我觉得消耗还是很大。”生病过程中周琦瘦了5公斤。“因为我们比赛间隔时间很短，想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到比赛状态我觉得确实很难。”
从墨尔本病倒，到飞赴雅加达参赛那一周时间里，周琦完全没有办法训练，甚至都没能“摸过球”。与之类似的还有王哲林、顾全、郭艾伦、赵继伟等球员，可以说在备战亚洲杯那几天，中国队几乎每天都在减员。“就是去训练场发车的时候你才发现，哎怎么又少了一个人？每天都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去训练，”赵睿回忆道。“也能从教练组的眼神还有说话当中，感觉到透露出的心酸和无奈，真的是没有办法。”
事实上哪怕在亚洲杯开赛前一天，中国队都无法凑齐人打对抗训练，最少时只有6个人能到训练场。“大家身体反应都很大，就只能做简单的投篮。”主帅杜锋说。“作为教练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在一个非常好的周期训练即将结束迎来比赛的这个阶段，如果有运动员感冒发烧了，就等于之前所有的训练白练了，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感冒发烧……”除了队员的身体外，杜锋另一个担心是无法凑齐10个人打比赛，那样就会被判弃权。在这种情况下，教练组一边评估每个球员的身体状况，与他们一个一个沟通能否参赛，另一边则是从国内急调了5名球员，临时凑齐人头。
“好像是6号还是几号，上午接到通知，然后下午就飞到福州，第二天就到一队来了。”吉林后卫姜伟泽是5名被临时调到前线的球员之一，这也是他第一次收到国家队的征召，到队后看到队友们病症之严重也让他颇感吃惊。不过这位年轻的后卫没有畏惧，而是立刻投入了备战，从熟悉战术、加强磨合开始。“确实跟这支球队一天都没合练过，有一些杜指导的战术体系，中间也挺不适应的。”他说。“我刚来就一直在背战术，每天都在画。可能是为了让我放松吧，杜指导每次训练时对我也是挺和蔼的，所以也没给自己太多压力。”
不过对于杜锋来说，他的压力就真的不小了。“翟晓川、贺希宁、姜伟泽，3个人是没有跟队伍一起集训的，来了以后只有不到1周的时间，其他队员也没办法训练，他们每个人身体情况又不一样，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马上就要比赛，其实磨合起来还是相当困难的。”事实上后来整个亚洲杯参赛期间，包括八强赛对阵黎巴嫩队，中国队几乎没有一场比赛是全员健康的。“最后一场比赛还有队员赛前又发烧了，他们真的很难，隔一天就是第二场的比赛，本身没有完全康复就打比赛，在这样的过程中一直在积累疲劳……但就是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大家没有出现其他意外伤病，这个让我特别欣慰吧。”杜锋说。
C
亚洲杯“顶硬上”
带着前所未有的难题，中国男篮登上了亚洲杯赛场，小组赛第一场就对上了东亚“宿敌”韩国男篮。韩国队精英尽出，包括归化球员罗健儿在内的主力全部到齐。
“打亚洲杯，尤其是第一场打韩国队是最难的。”顾全说。“我们赛前一天连12人名单都凑不齐，因为所有人都基本没有训练，真正能够上场打比赛的其实只有六七个人，连轮转都没有。”比赛前一天，杜锋也给每个球员做心理辅导：“我们一直在和球员沟通，他们其实也特别担心因为身体没有完全康复打不好，怕给队伍拖后腿，也有很大压力，我说其实你站在那里就算胜利了。”
就这样靠着六七个人的阵容，中国队打完了亚洲杯第一场比赛，那场比赛输球的中国队肯定发挥得不好，而韩国队也很难称得上表现有多好。首战负于看上去并不怎么样的老冤家更让部分球迷难以接受了，一时间各种猜测和“阴谋论”甚嚣尘上，以至于原本没准备对外公布染病实情的中国队不得不通过媒体，让更多事情展示在公众面前。
“第一场打韩国前我已经有六七天没练了，身体特别虚，我当时想顶两三分钟应该没问题，上去把所有精力放在防守，不要拉胯吧，反正尽自己最大的能量去帮助球队。”顾全回忆说。“杜指导还跟我说了一句‘你就进一个3分就行’。我说行！”前一天还在发烧的顾全是这样上场并在首节就投进了完成任务的三分。
而坐在场边的王哲林内心也是非常焦虑。“其实那个时候身体还不是很行，但是也挺想上场，就算只能打30秒或者是1分钟也想帮队友们顶一下。”他说。“但教练组怕我身体出现状况或者受伤，也是为了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就不敢冒险让我上场……就是挺可惜的。”当时上场的球员基本都是打个两分钟就会被调整换下，因为当时身体状况是不允许他们在这种高强度的比赛里面持续打的，所以中国队那场比赛换人频率非常频繁。“因为说实话我们的身体情况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的比赛。”顾全直言道。“可能真的就是在靠意志品质，靠一种信念，为国争光的这种信念在坚持。”
到了第二场打巴林队，中国队的状况并没有完全好转，周琦刚刚退烧赶到，孙铭徽的身体又开始出现反应，姜伟泽也有咳嗽现象，中国队是凭借着顾全的一次准绝杀才艰难击败了巴林队，锁定了复赛资格。“巴林那场之后我的身体状态特别差，睡不着觉，一直在冒虚汗。”孙铭徽事后透露。但无论是小组赛最后一场取胜中国台北队，还是淘汰赛击败东道主印尼队，一直到最终八强负于黎巴嫩队，中国队上下没有人再就身体状况公开发声，哪怕输给黎巴嫩队后国内舆论称之为“创下亚洲杯史上最差战绩”，球员和教练还是接受了批评，而不是把生病挂在嘴边。“因为确实我们输了比赛，没有打好，也会接受大家这种意见跟建议。”王哲林说。“我觉得确实是我们还需要去做到更好，虽然说大家当时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但是我觉得只要你站在赛场上去打球，这些其实已经不是借口了，每个人还是全力以赴去打每一场比赛。”
D
看清差距，迎头追赶
亚洲杯仅夺得第八的排名多少是令人沮丧的，但中国男篮输在了最终获得亚军的黎巴嫩队手下倒也不冤，后者在决赛里几乎把澳大利亚队都逼入了绝境，也是最后一刻才分出胜负。值得一提的是，澳大利亚队与新西兰队依旧强势是可以预料的，黎巴嫩和约旦这两支西亚球队在本届亚洲杯上的异军突起则引起了中国队更多关注。不仅仅是中国队，日本队和韩国队这两支东亚传统强队也都无缘四强，也就是说未来在亚洲篮坛，中国队的对手不但有日韩、伊朗等老冤家，恐怕还将有越来越多的竞争者，与其说是中国队地位下降了，不如说是亚洲篮坛的多元力量增加了。
“上次我打亚洲比赛还是2018年亚运会，之前打的时候感觉极少有球队会有归化球员，但现在一看，亚洲所有球队可能只有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我们是没有归化球员的。”孙铭徽说。“身体对抗上（归化球员）对他们的帮助其实很大，给我们制造了很大的麻烦……所以我感觉现在的亚洲篮球和之前是完全不一样了。”对此感受更深的是中国队的内线，过去很多年中国男篮之所以能称雄亚洲，内线具备绝对优势是关键所在，但如今这样的优势正在丧失。“虽然说我们有时还会有身高上的优势，但现在亚洲球队的内线很多都是归化球员，相比他们以前的那种状态其实内线强了很多。”王哲林表示。“和我们对位的对手有一些都是在NBA打球的，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上都会给我们造成更多难度了。”
好在亚洲杯留下的遗憾并非不可弥补，中国队8月下旬将在世预赛第二阶段继续与西亚球队交锋，先后对阵哈萨克斯坦队与巴林队，今年底还会再遇熟悉的伊朗男篮。在此之前他们会先在西班牙呆两三周时间，与当地球队交流，随后转战法国打4场热身赛。“这种机会其实挺难得的，欧洲有好多大学和俱乐部的职业队，跟他们多去学习一些场上身体对抗，这种机会特别难得。”孙铭徽说。“在国内这么多年都没有跟欧洲球队去对抗了，国际大赛和我们国内联赛是不一样的，特别是节奏和身体对抗都完全不同，我觉得应该从这两个方面去提高。”
中国队也希望通过欧洲拉练后，再次对上西亚劲旅时能有显著进步和提升。“首先还是好好把身体状态恢复过来，然后就是心理，确实每个人都背负了不同的压力，需要一个释放的点。”顾全说。“我觉得大家都能够扛过来，因为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后面肯定会越来越好，所以说还是不要想太多，刨去客观因素总结我们在这次比赛里的不足，然后继续前行。”
专题采写：南都记者 汪雅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