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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培养小镇做题家,不照搬城市教育,乡村教育改革往何处去?

乡村教育应走向“为生活而教”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22年01月14日        版次:GA12    作者:宋凌燕

  2021年11月25日,在广西武宣县金鸡乡石祥小学,两名乡村教师在陪学生做游戏。 新华社发

  乡村教育的目标就是为了让学生考上大学,走出大山吗?乡村教育在乡村振兴的进程中,能发挥什么作用?为什么乡村教育不应照搬城市教育?

  去年底,在由21世纪教育研究院和广东省时代公益基金会联合举办的“新时代乡村教育振兴研讨会”上,多位教育领域专家、从业者对上述问题展开讨论。

  此次研讨会上发布的《乡村教育新观察——中国乡村教育发展报告(2021)》(以下简称《报告》)对乡村教育提出了期待。

  《报告》指出,农村教育不应该照搬城市化的“应试教育”、不应该是单一的升学教育。农村教育需走向能为农村学生带来实质性变革的创新模式——“为生活而教”,将学校的教育目标从“达到一定标准测试的考试成绩”,转变为“对学生及其社区的经济和社会福祉产生积极的影响”。

  《报告》倡导,通过将普适性知识与乡土文化、地方性知识的有机结合,实施适合农村青少年成长需要的植根乡土的教育、有根的教育、有机的教育、绿色的教育。

  农村教育现状

  大量农村学生进城上学

  农村的学生越来越少,农村的学校也越来越少。

  《报告》指出,在快速城市化背景下,随着人口大规模流动、学龄人口减少和(为时10年的)农村“撤点并校”,许多县域新的教育格局是“城挤、乡空、村弱”。

  一个有趣的数据是,小学、初中在校生的城镇化率已经超过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大量农村学生进城上学。

  在义务教育阶段7成以上学生居住在城镇的情况下,农村小学和初中的数量还在减少。

  数据显示,2011年至2020年,我国城区小学和初中学校数量持续增长;乡村小学和初中学校的数量则呈直线减少,从未反弹。

  全国乡村小学的数量从2011年的16.9万所减少到2020年的8.61万所,乡村初中的数量从2011年的2.1万所减少到2020年的1.42万所。

  一段时间内,乡村普通小学减少,教学点则在增加。因为随着农村学龄人口减少和向城镇流动,一些小学“缩减”为只有一至三年级的教学点。

  研讨会上展示的一组数据显示,中国义务教育阶段小学和初中在校生城镇化率远远超过了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这意味着大量的农村学生进城上学,造成“城挤乡空”的格局,即乡村的学校学生越来越少、规模越来越小,而城市学校的大规模、大班额问题越来越突出。

  东北师范大学中国农村教育发展研究院发布的《乡村教育政策回顾与展望》指出,按照现行的编制配置方式,今后,乡村教师的年龄结构、学科结构还将困于失衡状态。即教师普遍高龄化,缺少音、体、美等专业教师等问题仍将存在。

  乡村留守儿童更值得特别注意。《报告》中提到,2018年8月,全国不满16周岁、父母均外出务工的农村留守儿童有687万人。父母长时间的缺位,给留守儿童的生理、心理、学业成绩等方面的发展带来不利影响。如农村留守儿童身高、体重、营养状况等多项指标的发展水平稍次于非留守儿童。还有研究发现,母亲外出打工会使留守男生、女生的数学成绩分别降低4.77分和5.54分,语文成绩分别降低1.27分和4.43分。

  基础教育

  给他们适切的教育、有用的教育

  《报告》指出,今天的农村教育,需要同时满足升学、进城务工和新农村建设这样不同的需求。升学教育满足了许多农村学生离开农村的需求。但对于更多升学无望的农村学生,这种教育却是“无用”的,它未能为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年轻人提供生产技能、职业发展方面的任何帮助。高强度的应试训练、激烈的学业竞争,使许多学生成为学习的失败者而过早离开了学校,这是农村学生流失辍学的主要原因。

  《报告》为后普及阶段农村教育的未来发展提出建议:应该以乡村教育振兴作为乡村振兴的基础和核心,实施面向农村学生的素质教育,以教育为抓手实现乡村文化和乡村社会的恢复重建。

  《报告》提出发展面向农村学生的素质教育。用“达标+成长”的评价取代单纯的学业达标评价。在规范性的课程教学内容之外,重点加强农村学生非认知能力、综合素质的培养,开展健康教育和创业教育,包括为农村学生提供进城务工所需要的生活技能、法律常识、就业指导和生涯规划等。

  《报告》指出,近些年来,许多县区将乡村学校纳入美丽农村的建设过程中,使乡村学校的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各地农村创新型的小规模学校,也做出了多样化的探索,优秀的案例层出不穷。

  在乡村振兴背景下,浙江缙云县基于区域教育实际,继承本地优秀传统文化,打造特色的、适合自身的教育。缙云县的乡村学校利用自身优势,引领乡风文明建设和乡村产业发展,传承发扬优秀传统文化。这种“从孩子的真实生活出发”、“走向为生活而教”、“以学生为本,以乡土为根”的教育创新模式,为我国乡村小规模学校的发展提供了可资借鉴学习的区域经验。

  《报告》写道,“对于许多注定上不了高中、大学的农村孩子,只要给他们适切的教育、有用的教育,他们照样可以有自己的幸福人生。”

  中职教育

  将中职教育办到田间地头

  义务教育结束后,不少农村孩子选择接受中职教育。然而,农村中职学校的人才培养质量不容乐观。《报告》指出,发展“空心化”,办学“普教化”,发展模式僵化、“内卷化”等,直接影响了农村中职学校的特色发展以及人才培养质量。

  《报告》在浙江、河南、河北三地的调研显示,即便严格要求“职普比大体相当”,职普比在很多地区已经跌破了40%。

  《报告》指出,乡村振兴背景下农村中职教育的发展主要有三条破解路径:

  第一,城乡融合,助力农村生计恢复力提升。一方面,完善健全农村中职教育及其相关法律法规,为农村职业教育发展奠定基础;另一方面,加大对农村中职教育的办学经费投入,鼓励有条件的地方政府通过设立专款账户增设农村中职教育经费。

  第二,明确定位,提升农村中职教育吸引力。首先,要兼顾就业和升学两方面的教育需求,将农村中职教育的办学定位确定为“服务多元主体职业发展”。其次,要面向农民群体的实际就学需求,制定适当的培训方案和实践计划,帮助其在短时间内成长为乡村振兴战略所需的新时代农民。最后,要强调服务“三农”的价值取向。农村中职学校应将服务“三农”定为办学初心,将助推“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作为办学价值取向,以培养新型职业农民、提高返乡创业人员的技能水平等为己任。

  第三,扩容提质,探索农村中职教育新模式。一方面,面对当前农村中职教育供需结构失衡的问题,建议改变办学思路,在结合农村经济产业发展需求和学生需求的基础上,合理调整自身的专业布局,使其与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另一方面,农村中职学校应充分发挥自身办学优势,将一些与农村经济产业融合发展联系较为紧密的优势专业、特色专业在教学内容上进行优化调整,加强专业群类建设,为乡村振兴提供人才保障和技术支持。

  《报告》建议,丰富农村中职教育形式,可通过开展成人技能培训和社区教育,增加中职教育供给,将中职教育办到田间地头,办到村镇街道,可直接面向农村人口的现实所需,进一步提高农村人口的综合素质。

  家校社协同

  培养稳定健康的家庭关系

  《报告》指出,尽管在乡村学校开展家校社合作存在较多困难与问题,但令人欣喜的是,许多乡村及学校做了诸多因地制宜、力所能及的探索与实践。

  如山东德州经济开发区抬头寺镇大韩完小探索建设“乡村家庭教育学校”,通过常规教学、教研、考试、课程开发、评价等内部制度的建设,扭转传统意义上的“校家沟通”,真正实现并密切了“家校沟通”;江苏省丹阳市里庄中心小学设立“村校共育辅导站”,将村校捆绑在一起,村校一体,坚持学村主导,学校、村委各司其职,共同对所在乡村“村民+家长”进行双教育,提升他们的育人能力与综合素质;河南辉县以乡村幼儿园为依托,创建了乡村社区大学,紧密连结学前教育和成人终身教育,立足乡村自救,通过乡村教育培育乡村自救的人、培养创造生活的人;浙江金华婺城区在政府主导下建设的农村文化礼堂,实施村校融合结对,通过“双堂双进”——学校学生走进礼堂开展立德树人活动,农村文化礼堂活动走进中小学课堂,实现村校协同育人的目标。

  立足乡村区域发展实际,充分发掘优化已有平台如校外辅导站、乡村学校少年宫,充分利用现代信息技术,有效对接整合各种资源,聚焦乡村学生发展,是乡村家校社协同育人突破的关键。

  《报告》建议,家校社协同育人的现代化,需建立在“稳定健康的家庭关系和良好的家庭教养,就近入学政策的严格落实和高质量的学校教育,良好的社会氛围和有效的社会支持”的基础上。《报告》还建议,面向2035年的教育现代化,应加快推进家校社协同育人的“法制化”、“系统化”、“科学化”进程。

  专家观点

  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21世纪教育研究院名誉理事长杨东平:

  不照搬城市教育 回到树人育人的宗旨上

  乡村教育的目标不应是培养“小镇做题家”和“二流机器人”,也绝不是仅为城市输血或者为大学提供学生,乡村教育的前途不是模仿和追随城市教育,乡村教育要特别重视培养学生的核心素养和自我发展的能力。

  在乡村振兴的视野下,未来乡村发展需要包括农业、科技、营销、金融、设计、文旅、创新传播等多样化的不同人才。

  未来乡村教育,要重视学生核心素养的培养,包括健康和卫生、表达能力、沟通交往能力、合作能力、创业精神、学习能力、信息能力等,这些能力是乡村学生走入社会的通行证,而不仅仅是考试分数。

  对中国乡村大量留守儿童和寄宿制学生来说,他们的实际需求首先是校园的安全感、健康的饮食、充分的睡眠、情感的需求等,也就是说,学校的养育功能越来越重要。

  乡村教育需要回到树人育人的宗旨上来,这和当前“双减”概念完全一致,义务教育的本质,应该是点燃、激发、照亮每一个学生。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康健:

  为乡村儿童探索一条适合其成长的教育道路

  现在中国的乡村处在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之下,乡村儿童的真实需求到底是什么?将来不做农民了,他们会在哪里生活,跟谁一起生活?这些非常真实具体而严峻的问题,都需要去解决。

  如何将单一探索式的实验学校,变成区域性的甚至整体的乡村变革,仍需要政府发挥作用。如何为乡村儿童探索一条适合其成长的教育道路,是一个社会性问题,也是乡村振兴过程中的关键问题。

  中国农业大学教授、“三农”问题研究学者朱启臻:

  若技工待遇超过博士 年轻人会有不同选择

  中国社会发展的转型,已经在人才需求方面有所体现。很多企业亟须高级蓝领,我接触到一些水电工人,他们的月收入可以达到3至5万。如果有一天高级蓝领技术工人的待遇超过博士毕业生,我相信年轻人会有不同选择。

  曾经用人制度将职业分为三六九等,导致教育结构、人才结构出现失衡,将来随着社会环境和就业制度的改变,乡村教育会逐渐回归教育的本质。

  浙江省缙云县教育局副局长吴丽明:

  打破围墙!让学校与村庄融合

  缙云在探索将乡村学校的围墙打破,让学校与村庄融合:校园、菜园、茶园都是孩子的学习场所;村里的婺剧爱好者、武术教练、技艺特长者都可以成为学校的技能老师;村干部到校任职,参与学校建设,用一个村庄的力量来养育孩子。

  乡村学校为乡村孩子而建,要追求最适合当地孩子的教育。未来的乡村学校应该是本地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者,乡村文化的中心,乡村振兴的引擎。

  

  采写:南都记者 宋凌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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