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峰在手机店内。
电影《亲爱的》原型之一孙海洋寻子成功后,郑州一家“寻女手机店”再次引起关注。
卢丽还留着女儿博文的衣服。
卢丽和赫东峰发布的寻女信息。
2009年3月1日晚,博文(右)和姐姐用摄像头玩自拍,留下失踪前唯一清晰的照片。
赫东峰曾在35岁时,梦到女儿赫博文在店门外,看着自己,没说话;12年后,女儿再次走进他的梦里,还是6岁的样子,这一年他已经47岁。女儿走丢12年了。
2009年3月1日晚上7点前后,小博文独自从自家手机店去斜对面10米内的商店,想要换一支带有小熊图案的牙刷。10分钟后,赫东峰的妻子卢丽走到对面的商店,却再也找不到博文的身影。12年来,店里的招牌、电话号码都没变,店址因为拆迁搬到了离老店约五公里处。
招牌上每天更新一个数字,2021年12月8日,这是“博文离家第4574天”。
01 女儿“消失”
两姐妹自拍,未料合影却成为博文留给家人唯一的清晰照片。
河南周口人卢丽和丈夫赫东峰在郑州市西陈庄村租了个店面,卖手机及配件。这里毗邻荥阳,地处城乡结合部,高架桥林立。“博文离家第4574天”的下面一行字才是招牌“郑州寻女手机店”,再下来才是经营业务范围。店门旁立着一个扶梯,夫妇俩用来每天爬上去,更新招牌上女儿走丢的时间。
起初,还有人好奇“名称为什么这么特别?”时间长了,附近人都知道店名的由来。
2003年,刚出生几个月的赫文博被带到郑州,那时赫东峰正在医学院求学。三年后,一家人在郑州市中原区须水老街租了一个80平米的店铺,卖手机配件,里间用于住宿。2009年3月,6岁的博文已经像个“小大人”,能帮顾客充话费,还能喊出手机号主人姓名。
卢丽还留着博文穿的衣服。2009年3月1日,女儿走丢那天上午,她刚给两个女儿各买了件黄色外套,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路过卖衣服的摊前,爱美的博文听摊主说买一送一,跟妈妈说,“就买这件,姐姐一件,我也有一件”,博文的黄外套上印了两只小熊,爱美的小姑娘当天就穿上了。
傍晚时分,博文和姐姐打开电脑,摸索起刚流行起来的视频摄像头,两姐妹自拍,未料合影却成为博文留给家人唯一的清晰照片。
两天前,卢丽给女儿们买了两只牙刷,姐姐挑了有小熊图案的,另外一只牙刷没有,博文也想要有小熊图案的,年长两岁的姐姐提议,“等妈妈忙完带你去换。”博文说,自己能去换。
卖牙刷的“爱家纸行”商店在卢丽的手机店斜对面,相距不到10米。晚上7点前后,正在忙碌的卢丽看着女儿过了小马路,跑到斜对面。10分钟后,卢丽走到对面的商店,博文却消失了。
那几年,邻近几个村拆迁,人口大量涌入须水街道,多为外地打工人员。走丢前两个多月,女儿突然问起,“爸爸,如果我走丢了,你找我不找?”赫东峰心想这不可能,他玩笑般回答道,“你走了我才不找你哩!我还省几万块钱。”
回忆起当年这个回答,如今年近50岁的赫东峰悔恨道,“爸爸那是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啊!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找!”
夫妻俩的心里从此缺了一角。
02 寻女12年
只要开店赚到一点钱,夫妻俩都花在了找女儿的路上。
当晚,赫东峰和卢丽跑遍村里上上下下,周围的区域也翻了个遍。因为心急,夫妻俩将“扫街”范围扩大,一无所获。夫妻俩悬赏5万寻女,又追加2万给提供线索者。只要有人提供可能有关女儿的信息,夫妻俩都不愿放过。
遇到骗子是常有的事。
吉林省一名男子打电话来,说看到疑似博文的女孩,卢丽问有没有照片,对方推脱,两天后用手机彩信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理着妹妹头,模样和博文有些相像。卢丽和丈夫连夜赶去吉林找到男子的家,发现人去楼空,是个惯骗,照片也是PS的,当地派出所里关于该男子的案卷已垒成“山坡”,民警说,“都是他骗的各地寻亲的家长”。
找了一年多,没有女儿的任何消息。2010年夏天,有志愿者发来广西桂林一广场前一名卖花小女孩的照片,卢丽一看,“模样、神态和走路的动作,一模一样。”一名被解救的卖花女孩看到寻人照片,表示“见过博文”,称大家叫她“巧妹”:“巧妹”来自江西,几个月前就被人带走离开了桂林。
后来,受到深圳家长孙海洋在店铺挂出寻子招牌的启发,赫东峰和卢丽把自家手机店的招牌也改为“寻女手机店”。
那几年,只要开店赚到一点钱,夫妻俩都花在了找女儿的路上。后来改为卢丽照看店铺挣钱,赫东峰外出寻找。他在公园睡过一个礼拜,睡过别人的屋檐下,喝过自来水。夫妻俩有时埋怨对方没有看好小孩,但想到寻女路上丈夫也吃尽了苦,卢丽心里也不是滋味。
还有一次,有人称在河南平顶山发现孩子踪影,赫东峰赶过去,等了一天一夜,没等到提供线索的人,又找了一个星期,没任何发现。赫东峰突然感到很苦楚,“线索里描述那个小孩也过得很苦,我觉得很心酸,既为自己和孩子感到苦,也为那个小孩感到苦。”
03 互助的人
寻亲群里有人安慰,别灰心,“最长的有30多年才找到的。”
这些年外出找女儿,赫东峰和卢丽也加入了不少网络寻亲群。
家长们曾在广州、郑州等地自发举办集体寻亲活动,卢丽都会参加,碰上博文生日,她会买上女儿喜欢的蛋糕。寻亲的人们互相帮忙,又互相慰藉。
她还遇到过寻找母亲的孩子。2018年,郑州联动多地公交公司开展公益寻亲,将寻人启事贴在公交车上宣传,卢丽和丈夫帮线上的寻亲者打印好照片寄给了活动方,两人在手机店里也贴了一份——贴在店里的每一张寻人启事,夫妻俩都能说出那张纸背后的故事。
因为赫东峰的母亲患癌,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最近一年多,夫妻俩暂停外出,摸索着开了抖音和快手,在网上继续发布寻找女儿的信息。
2020年以来,店内贴着的近百份寻人启事里,陆续有孩子被找到,每找到一个孩子,卢丽就用笔标注“已找到”。
12月6日,电影《亲爱的》原型之一孙海洋找到了失散14年的儿子孙卓,一家人团圆,这让卢丽夫妻俩看到了一丝希望:“既为他们高兴,又为自己还没找到孩子难受。”
寻亲群里有人安慰,别灰心,“最长的有30多年才找到的。”
女儿走丢那年,赫东峰从医学院毕业出来单独打拼。这些年,抬头纹爬上他的额头,从前茂密的头发变得稀疏。
12年过去,博文今年已满18岁了。夫妻俩梦到孩子,却还是离家时的稚嫩模样。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找我的女儿。”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黄驰波 发自河南郑州